儒家虽然占据了整个舞台，但实质上只是傀儡

　　时代风潮丛刊    撰文陆秀雅
　　在现如今的中国，凡是有点儿学问的人，一旦提到＂国民性＂，恐怕会脱口而出说是儒家思想，因为它讲＂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然而，当我们用时间维度考量国人的思想史，不难发现，其实更多的人，却是认为道家思想才是国民性真正的根源。而在认定国民性的同时，又往往是站在批判的角度，国民性即是有问题的劣根性，最后将矛头指向了道教。
　　有学者这样说，道教属于宗教，道家思想是哲学流派，一般谈中国思想史不会直接谈宗教，为什么我们要讲道教？因为自东汉张道陵正式创立教团组织把原有道德哲学家神化后，道家实际上已成为一个历史名词，不复存在，道家被道教取而代之。纵观中国社会发展史，可以这样说，因为道教及学道游仙活动在古代几乎贯穿上自朝堂政治下至民众生活所有领域，由此对中国的社会历史、文化学术与科学技术产生了十分巨大的影响，即使在今天，中国人的许多观念，都能从道教那里找到源头，也最能体现中国文化的特色。
　　其实，致力于鄙视和抵制道教，自古就有。自汉代王充以下，一直到宋代的李觏、石介与明清时的王廷相、洪亮吉，都有对道教有过激情批斥。朱熹在《朱子语类》中说：＂道家有老庄书，却不知看，尽为释氏窃而用之，却去仿效释氏经教之属。譬如巨室子弟，所有珍宝悉为人所盗去，却去收拾人家破瓮破釜。＂龚自珍在《上清真人碑书后》中说：＂余平生不喜道书，亦不愿见道士，以其剿用佛书门面语，而归墟只在长生，其术至浅易，宜其无瓌文渊义也。＂
　　到了近现代，视道教为洪水猛兽者更是数不胜数。梁启超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中干脆这样说：＂道教是一面抄袭老子、庄子的教理，一面采佛教的形式及其皮毛，凑合起来的……他们所做的事，对于民族毫无利益；而且以左道惑众，扰乱治安，历代不绝。讲中国宗教，若拿道教做代表，我实在很不愿意……＂陈独秀认为道教有害世道人心，为祸有甚于儒教，在发表的《阴阳家》一文中称：＂吾人不满于儒家者，以其分别男女尊卑过甚，不合于现代社会之生活也。然其说尚平实近乎情理。其教忠，教孝，教从，倘系施者自动的行为，在今世虽非善制，亦非恶行。故吾人最近之感想，古说最为害于中国者，非儒家乃阴阳家也（儒家公羊一派，亦阴阳家之假托也）；一变而为海上方士，再变而为东汉、北魏之道士，今之风水，算命，卜卦，画符，念咒，扶乩，炼丹，运气，望气，求雨，祈晴，迎神，说鬼，种种邪僻之事，横行国中，实学不兴，民智日僿，皆此一系学说之为害也。去邪说正人心，必自此始。＂之后的周作人在《乡村与道教思想》中更是直言：＂改良乡村的最大阻力，便在乡下人们自身的旧思想，这旧思想的主力是道教思想……平常讲中国宗教的人，总说有儒、释、道三教，其实儒教的纲常早已崩坏，佛教也只剩了轮回因果几件和道教同化了的信仰还流行民间，支配国民思想的已经完全是道教的势力了。我们不满意于儒教，说他贻害中国，这话虽非全无理由，但照事实看来，中国人的确都是道教徒了。＂钱玄同将道教称为最野蛮的邪教，认为＂呜呼!其自汉晋以来，实演上古极野蛮时代生殖器崇拜之思想。二千年来民智日衰，道德日坏，虽由于民贼之利用儒学以愚民；而大多数之心理举不出道教之范围，实为一大原因……欲使中国不亡，欲使中国民族为二十世纪文明之民族，必废以孔学、灭道教为根本之解决。＂
　　就近现代来说，致力于批判道教的消极面，最为人熟知的恐怕莫过于鲁迅《1918年8月20日致许寿裳》中提出的＂根柢说＂：＂《狂人日记》实为拙作，又有白话诗署‘唐俟’，者，亦仆所为。前曾言中国根柢全在道教，此说近颇广行。以此读史，有许多问题可以迎刃而解。后以偶阅《通鉴》，乃悟中国人尚是食人民族，因成此篇。此种发见，关系亦甚大，而知者尚寥寥也。＂ ＂在中国，从道士听论道，从批评家听谈文，都令人毛孔痉挛，汗不敢出。然而这也许倒是中国的‘永久不变的人性，罢’。＂之所以，他也就会说：自己翻检历史，从＂仁义道德＂的字缝里看出＂吃人＂是一个意思。
　　道教具体是在哪一年诞生，至今没有定论。多数学者认为，道教诞生于汉末，标志性事件是五斗米道和太平道的出现。不过，道教早期的发展，主要表现为民间秘密会社组织，而且是封闭性的，形式也是模拟政府和军队组织，其大小头目都靠父死子继，不是开放性的，也就谈不上普世性。
　　据记载，因其是秘密会社，以＂三张＂为代表的早期道教组织带有天然的反政府性，也就导致了从朝廷到儒家士大夫、佛教徒的不满。之后，道教为了消除朝廷忌惮，提升道教的宗教品格，赢得更多信众，由北魏的寇谦之和南北朝的陆修静相继进行了＂清整道教＂运动，但有意思的是，这种所谓的＂清整＂运动，在事实上却表现为一种杂糅运动，道教最终呈现为一种杂糅道家、儒家、佛教和民间方术的初级宗教特征。从此之后，道教的教义教旨除了原始巫术、神仙方术和黄老之学外，还对易学、阴阳五行、墨家思想和儒家伦理及董仲舒的神学目的论都有汲取和改造。此外，还融汲了佛教的彼岸、果报、轮回与心性等观念。尤其以后的全真教讲三教圆融、性命双修，道禅融合的明心见性说、先性后命的内丹之说及三教合一的宗教伦理，更可见理学心性论与禅宗心性论杂糅的痕迹。
　　窃以为，任何一种思想，无论是哲学的还是宗教的，大都源于人类心灵的安宁与生存安全的祈求与寄托。我们无法否定每个时代都会出现一些才智高人一等的人。人类从蛮荒走向文明的生活方式，也是不断有智者发明新的谋生方式的结果。这也即是，人类在地球上生活了很久，结绳之后，文字开始，终于有一天，群体中才智较高的人，意识到自己生来智慧比别人高，而且看出了生命的意义，于是，就利用自己的天分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主张，贡献出来为群体所用。所以说，宗教的产生，也是智者所为的。
　　当然，才智高人一等的人的出现，并不一定全是件好事。在人类历史发展舞台上，总有一些才智高的人，良心并不丰饶，也即智商高道德差的人。这些人就会弄权势，会欺凌别人，喜欢功名利禄，扰乱社会秩序。不过，你放心，这时候总会有一些既有头脑又有良知的人，出来发出正义之声，替万民请命，而在历史上成为仁人志士。
　　道家的哲学思想是诉诸心灵或理性，破斥一切世俗功名，由关注人在社会秩序中的地位，转向追求人在自然秩序中的存在。而道教是宗教，诉诸于人的情感、情绪或情趣，并多了很多的宗教仪式，又广开方便之门，让人假此尽可能地极耳目之好与心志之乐，或用以役神驱鬼、禳灾祈福，或用以求房中之乐、广嗣之术，尤其通过肉体与精神两方面的修炼，把人与自己应有的本质联系在一起，让人得以在体察自身及自然的过程中，发现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时刻，从而把意义赋予生活，尤其在面临动乱时世时，用它来救赎本来无法把握的个体生命，从一般存在烦恼中解放出来。
　　道教这种看似向往恬淡的教义教旨，当风行于基层或甚至全体时，也就有了各不相同的祈求目的。有人为使得王权永固而求天书下降如帝王，有人为祈求长生葆寿而夙夜勤修如道徒，有人情怀豪迈以视出污不染用以为弃俗之方。当然，也不缺有人借以纵情极乐、满足声色之娱。如楚辞《惜誓》之＂建日月以为盖兮，载玉女于后车＂；如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中＂刘阮遇仙＂；如宋人喻良能《天台歌》中＂夜深各拥一仙娥，泛泛鸳鸯在绿波；和鸣乍自秦箫起，行雨初从楚梦过＂。
　　有人说，正因为道教的内涵具有两面性，既严重地影响了中国社会结构的变迁，也严重地影响了中国人的现实生活。详言之，因为道家人生哲学的超逸，在终极问题的探寻上较儒家为深，理趣比较玄妙，滋养了国人的艺术和审美情趣，以及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让饱受严刑峻法、冷酷无情这些东西困扰的国人感觉解恨，因此深受各代有思考能力的知识分子所喜爱。然而，道家对政治和世俗的戏谑，最终成为残酷的法家、阴鸷的纵横家、诡道的兵家等等的鼻祖，从统治层面的黑暗残酷到平民生活层面的愚昧诡诈，总根源都来自于道家思想，这是一种对国人精神的根源性的危害。比如《商君书》的＂五术＂，比如《韩非子》的＂五蠹＂，这些都是源于《道德经》的＂圣人之治＂。
　　由此，甚多学者认为中国根柢全在道教，有几层含义：一是中国的民族之根；一是中国文化之根。佛教传自古印度，自然不是中国之根柢。儒家发端于尧舜，长于文王、武王、周公，大成于孔子。而道家之前身为黄老之道，出自史官。况且孔子曾问礼于老聃，真实不虚。又有黄帝曾问道于崆峒的千古美谈。也有学者溯及中国文化之源、百家之宗的易经。易经把人与自然看做是一个互相感应的有机整体，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也即＂天人合一＂。而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甚至直到今天，官场靠文财神文昌帝君、范蠡、比干，商场靠武财神赵公明、关云长、钟馗，中国人的人生理想无非是威福、子女和玉帛等纯粹本能的满足，在欲望没衰而身体疲敝觉得死亡迫近了就求仙，凡此种种，都是道教所致。鲁迅之所以批判道家，就是因为＂老子书五千，要在不撄人心。＂也就是说，老子提倡人心古朴与世无争，这使得中华民族失去进取之心。
　　由此认为，道者中国文化之根底也，儒家貌似在中国历史上占主流地位，儒家者虽都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其实它只是道家的工具，道与儒演的是一幕木偶剧，道家是幕后的提线人，而满场翻飞的儒家虽然占据了整个舞台，但实质上只是傀儡。
　　宗教是一种文化现象。以哲学思辨来约束规范的国家和社会，则更侧重哲学的思考与劝诫；以宗教信仰为纽带的国家和社会，宗教发挥的作用会更大。而在中国，祖先崇拜则是古代宗教信仰和制度的核心，对国人而言，有着以天然的宗法性宗教纽带。
　　我们能从考察社会史中发现，无论是时间维度的古今，还是空间维度的中西，除开反人类的邪教之外，宗教形态和哲学思想一样，针对的是生存与归宿、如何生存得更有质量、如何让道德与价值观念更为高尚等完全相同的命题，并以宗教的名义来发号施令，来告诫、规范人的社会行为，明示人们以什么样的信仰、价值观念、礼仪举止、法律责任与义务来处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我的关系。也即都没有偏离＂劝人行善＂这个主航道，最后的落脚点都体现为道德与法律的共同作用。
　　但是，任何宗教都不具有神力，足以让人类唯命是从。说白了，宗教不过是人类文明的组成部分，宗教教化实际上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不争的事实是，人类科学技术以及社会组织形式与古代相比，虽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工业革命以来更是日新月异、加速度地发生变化。但是，一千年，一百年，十年，人类对生命和命运的思考与之相对则完全没有变化，在本原问题、善与恶，生存、死亡与复活，肉体与灵魂的思辨领域，并没有以时间的推移产生更多的新花样。这也正如王阳明所说的知难行易，要人们做到＂知行合一＂，这更是人类最难做到的事情。
　　宗教不过是试图以宗教的方式来解读人类的命运，信仰谁、怎么信、信了以后达到什么目的。所以，老虎没有宗教。就人类而言，对于弱者来说，往往是连自己的人生命运都无法把握，所以，只有强者才有可能欲望无尽。因为一般百姓通常都依＂民以食为天＂的方式生活，人生多是顺着自己的心愿过活，没有很特殊的创见。倒是由于教育程度的提高，普通人逐渐成为知识分子后，才有可能做着领导社会与指导百姓人生方式的工作。
　　我们必须承认，任何的宗教信仰，灵性生命的提升，都是靠自己在生命默观中获得。也只有那些能够突破空间而走向无限的人，才可以进入永恒的心胸，在人性之中超越自己，从凡人走向超人。因此，尽管道教有时被批评得一无是处，但道教所垂示的清虚自守、脱弃世俗的人生态度，不仅被古人用为节制人欲的典范，即使在今天，它至少部分代表了国人钟情的理想人生，是中国文化重要的精华与财富。
　　也即是我们常说的，牛饮水成乳，蛇饮水成毒。所以，窃以为，宗教并不复杂，复杂的在于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