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梦江南 土板板儿不是铁板或木板或什么的板,他是人名。是因为他母亲在一土坡上将他所生而得名,也是土得掉渣的意思。当然,如果他静静的躺在那里,倒是真的枯瘦得如一面木板或石板。 一
略有记忆时,土板板儿就是头尖、脸尖、嘴尖,身材枯瘦如竹杆的少年。他是纪伯伦笔下的手捣鸟巢,弄死雏鸟;脚踏花冠,葬送美妙的顽劣少年。他能把那样的形象一直保存在我的记忆里,其原因颇为复杂。 土板板儿本该姓骆,骆驼祥子的骆。是他母亲十月怀他第八个月时,随母在腹中嫁到李家的。土板板儿命苦,母亲在土坡上生他时撒手人寰,从小是毫无血缘的爸爸和无亲无故的奶奶喂养陪伴。稍大,土板板儿招了谁或是谁招了他,一吵嘴打架,人们便骂他为提挂仔娃娃。 土板板儿从小也确实生长得不招人待见,经常的割了张家的苕藤或踩了李家的菜地。要不就是偷偷的摘了哪家的尚未成熟的脐橙,我就亲眼目睹了他的一次杰作,实为奇特。 那是个山花烂漫的季节,这季节与幼年的我无关。就是半成年的土板板儿也还不能拿它与青春联想,与爱情勾兑。能考量的便是一日三餐把肚囊皮撑圆后满树的攀爬,满林满沟的戏耍。我们是绿色里的精灵。土板板儿就是精灵里的精灵鬼儿。 我二娘家的南瓜每年这个季节都种满了屋后的山坡 。五至六月,那南瓜的藤便驮着大张大张毛绒绒的叶满坡满坎地爬,粉黄粉嫩的南瓜花便从叶间探出头来,那些蜂啊蝶啊的便在叶间的花蕊上跳跃着飞舞着。几场雨后,南瓜藤的根便吸足了养份,疯了似地结出许多嫩绿的瓜,那些个嫩嫩的瓜今天还只有奶娃娃的拳头大小,几天后再见面时已经出壮成木盆般大! 某日,土板板儿上坡割猪草,我便屁颠屁颠的跟在他屁股后面玩耍。只见他先用镰刀轻轻地拨开一团墨绿的叶,一个比木盆还大的南瓜出现在眼前。南瓜已呈墨黄墨黄的样子,表皮坑洼的样子让我联想到了我二爹的脸——麻子。土板板儿先是用镰刀顺着瓜蒂往下切,蒂和瓜在他镰刀下分离开来。土板板儿先是用手掏出一点瓜瓤,再用他那双小眼仔细把周围观察了个遍,确信没人后,忽然转身冲我瞪眼,我便胆怯地躲在不远处。然后见他拉下裤子蹲了下去,最后窥到他的动作是——提起裤子来,然后将瓜蒂与瓜严丝合缝地合在一起。没几天,我们打闹着再次路过那个土坡,我去看望那个被土板板儿伤害的南瓜时,那切开过的伤口已完好如初。这年掰玉米的时节,二娘在菜板上切开了那个长得黄橙橙的南瓜。从这天起,这个秋天便淹没在二娘的谩骂里。在二娘的心里,家里的灶屋臭了好多个秋天。 二
山坳坳里有户祝姓人家,祝英台的祝。男人在邻县某运输公司开汽车难得回家。家里就母女俩在大片的山林里形只影单地相依过日。女娃娃和土板板儿年龄相当,也着实美丽得如传说中的祝英台般秀雅可人。这年三九天,山舞银蛇,天地雪白万里冰封。傍晚时,远山近树都冻得没了声息。女娃娃爱看书,书里有春天,还有春天里让她脸红耳赤的爱情。所以早早的便独自上了床。看书到深夜,女娃娃突然觉得床下有动静,胆怯地用手电筒一照,原来是冻得瑟瑟发抖的土板板儿卷缩在那里。女娃娃把他拖了出来,张口欲呼喊隔壁母亲,又觉不妥。看着冻得半死不活的土板板儿,女娃娃心生怜悯,把他扶到了床上。 土板板儿醒来后闻到了从未有过的香味,他不相信人间还有这等芳香,有这样温暖的绣床。他不敢去接近被窝里给他带来温暖的那个身体,他已弱不禁风的身体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任泪水不自觉地如瀑布般灌进耳内,再流淌到有着女娃娃体香的枕巾上。土板板儿用手轻轻地去擦拭,他甚至怕自己的泪水脏了那纯洁的枕巾。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是自已如蛇的身体冻结了那些如泉的泪水? 女娃娃还倚靠在床的那端看书,她其实并未看书,只是不敢睡去。她想用自己的体温去复苏躺在自已床上冻僵了的生命,但最终她还是就这样静静地倚靠在床上。手里的书,字字句句在灯光下叠加成了一排排不动的黑蚁。这晚的土板板儿,度过了他平生最温暖的一个冬夜。 古言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个冬夜的事算作啥事?它不径而走了。女娃娃的爸爸气得七窍生烟,非要收拾土板板儿这提挂仔娃娃。女娃娃解释说,都是因为怕他冻死,其实土板板儿不像人们想象的坏,他啥也没做,只是哭了一夜。 三
半成人时的土板板儿就是个野人。家,在他的生命中只有一种注释——房子。且只是一间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房子 。 成年后的土板板儿在生产队里也并非一点不招人待见,比如农忙时节。这时节的土板板儿是香胰子,你会遇见他今天帮了这家明天再帮那家。他不为回报,只要求能把肚子吃圆,然后在心里希望哪天再见面时,对方能给他个笑脸。肚皮可以吃圆,笑脸当时兑现,可他憶想的明天再见面时的场景,许是变成了拳脚相加。 王香香人长得抻展,男人一年有十一个月属于千里之外的林场,还有三十天在家时也过得身在曹营心在汉,就连晚上做那事也应酬得急心慌忙草草收场。都在传说男人早就在林场另安了一个家,有个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王香香和小叔子有染,曾经被土板板儿撞见过。有一天,王香香把土板板儿喊到跟前,说只要他不把撞见的事说出去,她也可以和土板板儿那样。 土板板儿尝到了女人的味道,比猪油饭滋养人生;感到更加妙不可言,如醉云雾的应该是王香香,她没有想到土板板儿这童子娃娃第一次就让她死去活来了个把钟头。那坚硬的,坚硬得如磐石般的身体让她喘不过气来。 时运有高低,天寿有长短。土板板儿是悲催的,他是乎根本就不曾有过好的时运(和王香香的苟合就是个劫)。他没有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有文化和抱负,顶多算作阿Q。但他还不及阿Q对挨打后的思想境界。所以自然的也就没阿Q活得有尊严。 他咋就没了尊严的进了拘留所?又没了尊严地被以强奸罪定了罪?这事村里人都清楚,只是人们更原昧着良心相信,这个提挂子娃娃——土板板儿,他不招人待见,他和王香香有那事,就应该是强奸。就像王香香告他的那样。王香香为什么告他,人们不得而知。 N年后回老家,路过土坡上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坟,老家人说那是土板板儿的坟,他妈就是在那里生了他。坟,已塌得不成样子,荒草萋萋!说当初村里有人在宾仪馆见过他最后一面,浑身多处淤青地躺着,怎么死的?无从知晓。只是难以想象他临死前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生不如死的痛苦!也许,这块土坡是土板板儿最好的归宿,他从这块土板板上来,他是土板板的儿子,土得掉渣的儿子。 躺在这里,便躺进了那个冬天——他人生中最温暖的被窝里了。 注: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