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永恒的记忆几名参战老兵的亲历记

　　编发：拂晓哨位（fxsw2021）
　　作者：岳齐等
　　在老山对越防御作战30周年之际，原417团参战的部分干部战士纷纷拿出自己珍藏的照片和资料，编纂并出版了内容实、图文并茂的《417・番号镌刻在那拉》一书。这是一部运用白描手法，反映417团在老山作战真实写照的纪实作品。现从该书中精选几篇亲历者的自述短文，以真实地复原当年那拉口战场恶劣环境的原生态状况。
　　战士的奢望
　　（作者齐岳，时任417团政治处主任）
　　雨季作战期间，原兰州军区董占林副司令员到老山前线视察部队，听到417团在那拉口地区英勇战斗的事迹，非常振奋。当他了解到战士们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战斗的情景，心中又十分不安。他想为一线阵地解决一些实际困难，便让总机接通了＂李海欣高地＂(这是14军在收复老山后抗击越军大规模反扑中一位英烈的名字命名的高地)，当将军的声音传到哨位的时候，战士们很兴奋，纷纷通过将军表达对祖国和人民的问候，但当将军问他们有什么要求时，却传来＂没有什么要求＂的回答。
　　战斗这么激烈，条件这么艰苦，战士们怎能没一点要求?将军命令每人至少提出三点要求，并保证一定满足。不一会儿，电话里传来了战士们经过讨论后的要求：
　　＂我想痛痛快快地‘方便’一次……＂战士马彦伟是一个农村兵，父母早逝，靠几个哥哥抚养成人，他的愿望是那么朴实。
　　＂我想晒一会儿太阳……＂战士庞龙贵烂裆十分严重，他渴望能晒上久违的太阳。
　　＂我现在正感冒，能让我大声地咳嗽一下吗……＂战士王占朝咳嗽得厉害，但距离敌人太近，大声咳嗽就有可能暴露位置，每次咳嗽都要用急救包堵住嘴，常常憋得满脸发胀，他的要求很实际。
　　＂我只需要睡觉的时候能伸直腿，站立的时候能展直腰……＂
　　＂我想好好喝上一杯水。＂
　　＂我想洗个澡……＂
　　这都是些＂吃喝拉撒睡＂人类生存最起码的条件啊，将军听到战士们的诉求，眼晴湿润了，声音哽咽了。将军知道，自己无法满足战士们的任何一项要求，因为那是要用生命为代价的呀……
　　＂伟大，不足以形容‘猫耳洞’的战士。＂将军由衷地感叹:＂祖国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将军在鼓励着战士，似乎也在努力抑制着自己不平静的心情。
　　＂裸战＂带来的尴尬
　　（作者杨明星，时任417团5连连长）
　　那拉口地区属于亚热带气候，分为雨季和旱季。由于地势低洼，长期潮湿多雨，闷热难耐。对北方兵来说，适应这里的气候就成了要守住哨位必须过的第一道难关。
　　与越军阵地紧贴的211、111、142、左6等一线哨位，均在石头山上。哨位是利用石缝和岩洞，稍加改造而成的。不仅低矮狭小，而且透风漏雨。一下雨，雨水就顺着石缝灌了进来，即使外面雨停，哨位里依然滴滴答答＂下小雨＂。而且那拉口地区天气还很怪，经常雨一停，紧接着就是艳阳高照，气温直线上升往往高达40多℃，哨位就成了＂大蒸笼＂。积水散发着臭味，钻进哨位的每一个缝隙，成了蚊虫滋生的绝好环境。这儿的蚊子不仅个头大，而且叮住你就不松口。战士们被蚊虫咬过的地方，水一泡就溃疡，普遍出现烂裆现象，最严重者，阴囊溃烂，睾丸隐约可见。
　　面对这种情况，各级首长都很焦虑，也想了许多办法。送裙子，试图让战士们既能＂遮差＂，又能让裆部透风。但＂的确凉＂的裙子，遇水后就贴在身上，腿都迈不开，更难受；送纸裤头，穿上倒不错，但不实用。战士出洞背水、背物资，侦察、作战……在石头上一磨一蹭，就成了纸片片。无奈之下，一线哨位的干部战士干脆脱光衣服，裸体作战。只是用急救包里的三角巾缠在腰部，护住肚脐，以免受凉。好在一线哨位也没有女人，大家都一样，也就见怪不怪了。但这一来，本来坊间就流传着＂女人上阵地不吉利＂的说法，这下女兵到一线位更成了＂禁忌。
　　闻名老山战区的女护士刘亚玲，曾多次给我打电话，要求到5连阵地巡诊，都被婉言拒绝了。倔强的女护士找到打算到5连阵地去的师宣传科女摄影干事梁子相邀同行。我听到后，极力阻止，未果。某一天，当梁子和刘护士一同走到临近5连指挥所的阵地堑壕时，梁子猛地将刘护士推倒在地，自己和带路的战士飞快地跑掉了。刘护士由于无人带路，只能作罢。事后，我给刘护士解释说:＂不是不欢迎妳。主要是妳上来后，妳尬，我们也尬。＂
　　独特的睡姿
　　（作者邢志强，417团5连1班长）
　　1986年4月7日，417团在文山召开誓师大会。时为5连1班长的我，作为担任那拉口211阵地1号哨位哨长的身份登台表态:我是5连1班长，上1号位顺理成章；我是共产党员，到最危险的哨位理所应当；我是连队训练骨干，接受最艰巨的任务是应有的担当；我家5个兄弟，一旦牺牲没有后顾之忧。铿锵数语，落地有声。走下讲话台，师长黄俊杰迎了上去，把编号001的徽章与3T211徽章进行了交换，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戴着他的徽章，就代表他的心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全师部队都是我们的坚强后盾。首长的话语，使我们热血沸腾，激动不已。
　　那拉口211高地，有3个哨位。其中1号哨位与越军哨位仅一石之隔，约6.5米，条件最艰苦，工事最简陋。一个倾斜的石缝，用几条编织袋装上石渣、棉被，堵住石缝口就算是防御工事了。白天，石缝里2个人面对面，膝盖顶膝盖坐着；晚上，第3个人只有把头伸进石缝深处，脚伸到坐着的2位战士腿中间能勉强躺下。下雨，水顺着石缝灌进来，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天晴，太阳晒得石头发烫，喘气都很困难。长期坚守，腰伸不直，腿展不开。当时，在1号哨位流传着一句话:＂伸展腰是最大的享受，平躺着是最大的幸福＂。最困难的时候，坚守1号哨位的战士是靠着崇高的信仰、坚强的意志、各级首长的鼓励，一分一秒地硬挺过来的。
　　为了尽可能睡得舒服些，1号哨位的战士摸索出＂上吊睡觉法＂。就是用随身带的急救包中的三角巾，挽个圈，一头挂在突出的石头上，一头挂在下巴底下，睡觉时就不用不停地＂点头＂了。
　　为了解决1号哨位的休息问题，各级首长也想出不少办法，送来了海绵垫、小风扇……但都不行。5连在多次尝试后，决定1号哨位实行＂轮换制＂，3天换1个人，情况才略有好转。但1号哨位独特的睡觉姿势却一直＂传＂了下去。
　　鼠患
　　（作者盖纪民，时任417团3营副营长）
　　在老山战区，老鼠之多、之大，令人咋舌。＂三个蚊子一盘菜，十个老鼠一麻袋＂形象地道出了前沿阵地＂鼠患＂之可怕。＂老鼠不能毒＂是战场潜规则。因为＂猫耳洞＂狭小，空气又不流通，老鼠吃了毒药，不知钻到何处死后，又热又潮的气候，会使老鼠尸体很快腐烂发臭，不但让洞里气味难闻，而且容易引发疾病。于是在那拉口，对待老鼠，就有了＂必杀派＂＂自由派＂＂和平共处派＂之分。
　　在团指208阵地上，有一只老鼠，体格壮硕，尾巴竟有战士的小手指粗细。由于它经常出没于灶房、工事、作战室，啃坏地图，咬烂米袋，让特务连的＂必杀派＂们恨之入骨。当他们得知司令部买了一支高压气枪后，便急忙借来，守在老鼠经常出没的通道旁。而这只老鼠并不知＂大限＂将至，依然如过去一样走出洞口，＂啪＂的一枪，正中老鼠头顶，它吱的一声尖叫，便缩进了洞里。第二天，许多人看到这只老鼠又窜了出来，只是脑门上顶了1个铅丸。这下特务连的战士不敢大意，拿出侦察排装备的微声手枪，连发3弹，方将此鼠送上西天。
　　而时为3营副营长的我则是属于＂自由派＂，对老鼠抱着＂互不侵犯＂的信条，任其自由来往，但＂不明事理＂的老鼠却并未因此而嘴下留情。1986年4月初，根据军、师命令，417团各营、连分别派出干部，到自己将要接防的阵地、哨位＂见习＂，熟悉当面敌情、地形、战场管理、后勤保障等作战有关事宜。我作为副营长，便带着3营的见习人员来到了友军阵地。
　　在了解情况时，我无意中发现，工事里许多地方放着大小不一的压缩粮。有的较新鲜，有的似乎放了很长时间，硬得可以当做石头扔。于是，我问友军战友，这是干什么的。友军战友可能是＂和平共处＂派的吧，告诉我这是给老鼠准备的，而且不能放水，防止老鼠吃压缩干粮喝水胀死，把工事里弄得臭哄哄的。我听完后不以为然。当晚我住在友军腾出的工事里，把各个角落里的压缩干粮清理一空。可睡到半夜，我疼得醒了过来。手电光里只见一只硕鼠正在啃我的脚拇指头，血淋淋的似乎已咬到了骨头。而且在手电筒亮后，此鼠并无逃跑的意思，只是暂停了啃咬，挑衅性地望着我。我气愤地拿起上阵地时当拐的木棍打去，硕鼠一个跟头掉在地上，才悻地离开了。此事我并未报告上级，只是让随行的医生处理之后，一瘸一拐地继续＂见习＂工作。这件事在第二次上阵地时，我当作笑话讲给别人听，大家才知道此事。有人问我，当时为什么不报告?万一感染了多危险。我回答，太丢人了，オ上阵地，连敌人都没看见，就让老鼠给咬伤了，传出去有损咱们3营的威风。
　　救命的水
　　（作者惠卫军，时任417团2营4连战士）
　　云贵高原5月的骄阳，像一个挂在头顶的火盆，仿佛要把整个阵地都烤着火。这半个月敌人的炮火对我方阵地封锁得很紧，军工的运输很不正常。我们阵地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饮用水了。战友们的嘴唇都裂了口子，说话声音沙哑，整天盼望着水，眼巴巴地看着哨位外的天空，希望老天能下点雨，以解难忍之渴。
　　我是417团2营4连战士惠卫军，坚守577号阵地，哨位里5个人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到处在寻找救命的水。这时，有人发现在洞外不远的阴凉处，有一个钢盔里存有半窝雨水。大家喜出望外，总算找到一点救命的水了。我小心翼翼地爬过去，把钢盔取了回来。待拿到哨位里一看，大家的心凉了半截。水里有好多蚊子的幼虫。但是，我们太缺水了，经过简单的处理，我们还是把那窝水喝了，每人只能分一口。这是我今生最难喝、也是最好喝的一口水，它让我尝到了人间的甘苦。
　　敌人的封锁，军工无法上阵地，水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们。
　　我们哨位出口旁有一个低矮潮湿的地方，那里能渗出一点水。我们就把一个塑料桶放在那里接水。几分钟可以滴一滴水，1天能滴1斤左右。滴水的位置又是我们小便的地方，在那个位置也放着一只同样的尿桶。不知是哪位战友搞错了，晚上把尿撒进了水桶。第二天我们吃压缩干粮喝水时才发现水桶里有尿味，大家很无奈。最后还是统一了思想一一抓阄，谁先抓到谁先喝，有尿的水我们还是把它喝了。在那种条件下，它就是维系我们生命的＂救命水＂啊!
　　一份特殊报告
　　（作者武文周，时任417团后勤处处长）
　　清理大便，本是举手之劳的事。而在那拉口一线哨位却是件关系战士身体健康的大事。1986年10月3日，417团专为此事，向师里上报了＂关于步兵第7连429阵地号哨位大便清除一事＂的报告。内容之具体、详细，让没有到过那拉口一线哨位的人无法理解。
　　那拉口地处泸江河谷地带，地势低洼，三面受到越军大、小青山火力威胁，一线阵地的战士活动受到极大限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大小便只能在＂猫耳洞＂用罐头盒解决。小便还好说，悄悄倒掉完事。大便则成了困难，随意丢在洞外，罐头盒一多，等于告诉敌人自己哨位的准确位置。让军工带下去，就无法做到＂日产日清＂。时间一长，就难免出现这份报告中指出的＂遗留大便共3压缩干粮桶，另360罐头盒＂。遗留的大便不仅让空间狭小的＂猫耳洞＂里空气更加污浊，而且容易滋生病菌，影响身体健康。这或许就是各级首长如此重视这件＂小事＂的原因吧。
　　这份特殊的报告是417团在一线阵地开展卫生清扫活动，并把它作为阵地管理的重要内容，列入了必须检查的项目之后，以阵地管理成果上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