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文/王皇义 昨天,5月13日,是独生女王随的生日。爱人为女儿炒了几个菜,表示祝贺。我上了两趟街,为女儿买高考复习材料,还要加洗几张一寸照片,团表、档案里要用。 女儿18岁了,我父亲离开人世也18年了。18年,人ー生オ有几个18年呀!父亲仅仅在人世度过了49年,还没有3个18年。王随生下不到3个月,父亲就撒手而去了。 父亲是累死的。他18岁时,就给人家拉长工。家境贫寒,伯父当了上门女婿。在我记事时,父亲就没白没黑地在地里干活,有时还到兴平塬上跑跑生意,弄点粮食回来糊口。一家大小七八张嘴,常常是昐着父亲带吃的回来。有时上县城为队里办事,4角钱的补助舍不得花,带上干馍,在食堂要碗面汤一喝就算是顿饭。 我初中毕业时,正值文革高潮,学校停课,不得不回家干活。1967年冬天,父亲带着17岁的我到腊家滩筛石子。天还黑呼呼的,我还在睡梦里,他就把我喊起来,到河滩的地窝子里挖、筛、抬石子。每次抬着装满石子的筐子时,他总是把筐子往他那里挪许多,生怕挣着了我。忙活了整整一个冬里,过春节时才回家,割了不到10斤肉,给我一元钱买了一顶黑棉布帽子。 我1968年入伍后,家里生活仍然十分艰难。生产队一个劳动日オ能分两角钱,口粮一直是个难题。祖母尚在,我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上学。每月只有6元津贴费的我,每年还要给家里寄去50元。我提干后,虽然家里经济状况稍有好转,但50多元工资,还是解决不了全家的温饱问题。 1974年全县整治渭河,母亲是妇女队长,离不开,父亲每晚还得回来给孩子做吃的、喂猪、加工粮食。那天夜里,下工后他赶回家,套磨子、喂猪、蒸馍,基本上一夜未合眼。第二天拂晓,便骑上自行车还带着另外个人上工地。刚走了一里多地,他觉得头晕,便立即下车蹲下,随后失去了知觉。 父亲从小劳动,身体很好。那时的农村人只要能撑过去,一般的病是不找医生看的,更谈不上体检。父亲不知道自己血压高,更不知道血压高的人应该注意什么,总觉得体质好,劳累一点也从不在乎。经医生检查,才知道是脑溢血。虽经医治,却留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尽管如此,他还是用一只正常的手喂猪、打猪草。我女儿还在襁褓时,他还老用一只手抱着孙女,逗着孙女笑边逗边说:"好宝宝,你和你妈随军了,我去部队哄你。" 1978年8月,骄阳似火。母亲下地干活去了,父亲把晒干的麦子装进口袋,等着母亲收工后搬回家。他靠着树,坐在小板発上手拿着扇子扇着,叫着刚玩回来的族孙丁旺,便又觉得一阵头晕,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从此再没醒来。待我第二天赶回家时,父亲已经紧闭双目,再也不会说话了。医生告诉我,父亲是严重脑溢血,我的心都要碎了。医生把父亲放在堂屋床上,我把着父亲微弱的脉搏,直到凌晨停止呼吸。 父亲去世时,天气十分炎热,医生怕遗体腐烂,便用酒将全身擦了几遍,衣服也不敢多穿。埋葬父亲的先一天夜里,雷电交加,暴雨如注。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围坐在父亲身旁,议论着父亲的生前、身后。我特意问弟弟妹妹"爸活着时欠人家的钱、东西没有?" 小妹妹说:"我经常跟着爸,没发现他欠别人的。倒是别人经常向他借钱。"我说:"爸给别人的,算是他生前落的人情,如果欠别人的,父债子还,咱一定还。"此后从来没听到父亲欠别人的而是经常有人念叨父亲的为人。 父亲对子女要求很严。他没念过几天书,但认得几个字。我刚报名上学,他就在地上写了一个"了"字,一边念一边解释这个字念"聊"(补的意思)。他指着装满粮食的口袋说,口袋要是烂了就要"聊"好,这个字就念"聊"。小孩子家,什么也不懂,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对子女的学习成绩很重视,经常拿自己打比方:"我是个睁眼瞎,你们可得好好念书呀!"放学回来老是问学习情况。对于考试,他的消息很是灵通。我上二年级的时候正是大办食堂的那阵子。有次期中算术考试,我得了62分,他狠狠批评了我一顿。可当他了解到这次试题难度很大,全班只有我一个及格时,他虽然心里高兴,但脸还是严肃地要我"刻苦""认真"。当我上高小后,父亲又念叨:"我们王家没出过一个中学生,就看你了。"我小时候瞌睡多,早上醒不来,有时候叫一遍,无意识地答应一声,就又睡着了。过了没几分钟,父亲便又大声喊起来。每次遇到这样的情,祖母和母亲都要责怪他"把娃吓着了"。我稍大后,便和祖父、祖母睡。祖母慢慢地摇醒我,我才能按时到校。如今,我的女儿有时早上起不了床,我也要大声喊,爱人也同样责怪我"吓着了娃"。这可能是一种遗传吧! 我24岁任连队指导员。少年得志,少不了吹几句。父亲严厉地教训我:"别把运气当本事。咱队上比你能的人多的是。"当时听起来甚是反感,但道理是正确的。不是领导、战友的关心和帮助,没有他们为自己创造的机遇和条件,自己能怎么样?强中自有强中手,自满、自夸、自足是危险的。"别把运气当本事"这句话,我在讲课、谈话中常常引用,也是自己的座右铭之一。 父亲心善,喜欢给人做媒,当"红娘"。为了给我的一个伙伴介绍对象,他不知跑了多少回。临结婚时,因为几十元的嫁妆钱,两家争执了好长时间。父亲两头说了多少好话,还是无济于事。最后他自己垫上了,还说是对方给的。人都说"说媒的两头甜"他却常常"两头苦",嘴上说"再不说煤了",可当人找来时,又忙乎去了,他常以"积德"而自慰。父亲遇着逃难、讨饭、有困难的,常常是解囊相助,而自己却挨饥饿、受紧张。三年自然灾害时,有一次去陕北用母亲织的布换粮,在火车上碰见一个学生丢了钱,他看着这个学生可怜,便把仅有的10元钱和母亲烙的馍送给,自己却饿着肚子,扛着粗布换的粮回来。 村里人都说,父亲没福。待到我拿工资,弟弟妹妹慢慢长大成人的时候,他却带着遗憾、劳累和有残疾的身躯离我们去了。到最后,他只睡了一付临时凑合的棺材。为此,母亲不知说了多少回。 父亲虽然离去了18年,也没有留下一张照片,但他的人格和形象却深深刻在我的脑子里,我也常常给我的独生女儿讲述着父亲要是活到改革开放的时代,家里的日子肯定比如今更好。 1996年5月14日于西宁市 作者王皇义 陕西户县人,1950年8月出生, 1968年2月入伍,曾任连队指导员,62师、21军政治部干事,62师政治部科长,186团政治处主任、团政委,兰州军区守备师二团政委,青海省玉树军分区政治部主任,果洛军分区政委等职。2006年12月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