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喜德难忘52年前的千里长途野营拉练

　　作者：滕喜德
　　拉练途中，＂战斗模范七连＂党支部正在进行革命传统教育，站立者为本文作者，时任党支部书记、政治指导员。
　　二十余年的军旅生涯，参加野营拉练不计其数，但作为党支部书记、连队的主官，参加这样一次特殊的长途野营拉练，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虽说已过去五十多年，但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那坚强团结的连队党支部，在千里野营拉练中的战斗堡垒作用，那冲锋在前享乐在后的共产党员，使我深刻体会到1927年毛主席在三湾改编中将党支部建在连上，建立党代表制度的理论的英明伟大。我把它记叙下来，以献给党的100周年华诞。
　　一、授命于＂临战＂前
　　1969年10月下旬的一天，我接到团部电话，要我1小时内赶到团政治处报到。团部临时驻扎在陕西省宝鸡市清江区一所学校内。当我按时赶到团政治处值班室时，朱团长(朱鹏祥，后任21军参谋长，已离休)、于副政委、干部股熊股长已在那里等候。看到这阵势知道有重要任务交给我。于副政委简要向我传达了团党委决定任命我到七连任党支部书记兼政治指导员，并强调明天12时前报到，熊股长去宣布任命。尽管我已有接受重要任务的心理准备，仍然吃惊不小，因为这是我根本没有想到的。
　　＂七连可是先进连队噢！让你去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于副政委大概看出了我的疑惑，又补充了一句。
　　＂我只是感到从机关下到无后坐力炮连任职时间还较短，这个重担怕自己挑不起！＂我赶快解释。
　　＂连队主官是经过团党委反复研究后才决定的，七连是淮海战役中授予的‘战斗模范连’，战争年代屡立大功，和平时期也做出了突出贡献。你到职后一定要和樊连长(樊剑英，后任陕西省军区副司令员，已退休)搞好团结。在党内你是支部书记，他是副书记。原则问题一定要坚持，重大问题要经过支部委员会集体讨论决定。在行政上他是连长，你要支持他的工作，部队马上要执行一项重大的战备任务，团里决定你们连为先锋连。你要依靠党支部一班人，做好战前准备工作。＂朱团长接着我的话茬说。
　　＂是！坚决服从命令！＂团首长的话让我感到组织上的信任，自已是一名共产党员，一个军人，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一切无须多说，我立正表态。
　　第二天上午我告别老连队的战友们，带着行李，所谓行李，就是背包和一只装书籍的小木箱，随着接我的通讯员一起到了七连驻地--一个国防工厂。刚把背包放下，就接到营部让我和连长去开紧急会议的电话通知。会议时间很短，内容很集中，主要是讲晚上有大行动，什么行动没有明讲。营长和教导员围绕这次大行动分别进行了强调。要求不能出现任何纰漏，要严格保密。
　　回到连队，我和连长交换了意见，立即召开了党支部委员会，几位干部支委进行了分工。支委会后我又和连长分头召开了党员、班长大会进行动员和安排部署。一听说要执行战斗任务，战士们嗷嗷叫，＂三支两军＂以来大家憋了两年的劲头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党支部要求各排班把大家的劲头正确引导到认真准备工作上，做到一声令下能立即行动。
　　熄灯号吹过后，部队驻区一片寂静，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翻看着文书送来的党员花名册。七连是一个先进单位，党员队伍不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比较过硬。连党支部委员共9名，除我和连长外，还有6名干部委员，1名战士委员。全连党员近40名，每个排都有党小组，每个班都有1-3名党员。我想，只要团结党支部一班人，充分发挥党支部战斗堡垒作用和党员先锋模范作用，依靠全连官兵，一定能战胜一切困难，圆满完成这次先锋连任务。想到这里我的心踏实了，信心更足了。
　　我刚刚入睡，突然听到紧急集合的信号，连长命令通讯员通知各排按照二级战备的要求带到连集合点。全连官兵全副武装，按照上级指令准时到达指定的位置。营长当面交代了几句部队便出发了。经过两个小时的急行军，天亮前部队到达战备疏散集结地。在疏散地域整顿准备了三天，这时我们才知道部队行动是＂珍宝岛事件＂发生后，为了贯彻落实毛主席＂要准备打仗＂的指示，执行中央军委1号令，要从陕西宝鸡战略移防到宁夏固原。为了保密，以拉练的形式徒步行军，一切要按实战要求进行。
　　我和樊连长反复交换意见，决定召开党支委扩大会，分析形势，统一思想。会上大家一致认为这次拉练不同以往，一是行程远，二是时间长，三是要求严。不准走公路，要按照方位和图纸行军；要走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时走过路；要翻越著名的六盘山；要经过历史名将杨六郎把守过的＂三关口＂；要穿越无人烟的山川荒野；最后进入回民居住区。训练内容多，既有白天作业，又有夜间课目；既要急行军又要进行实弹演练；既要搞好军事训练又要做好沿途群众工作。加之连队刚入伍新兵的比例比较大，所以困难多、难度大。会议决定要充分利用三天的整顿准备时间抓好四个方面工作：1、对全体党员进行一次入党宣誓再重温；2、组织要求入党的团员积极分子进行党员条件和党的知识学习；3、对全连进行革命传统和＂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专题教育；4、加大新兵思想工作的力度，同时成立战场宣传鼓动组、救护组、后勤保障组、群众工作组，每个组都有一名干部支委挂帅。会后，大家各负其责分头行动。我和连长一起深入到各排、班、组，发现问题，就地解决，做到万无一失。
　　二、解决＂炮(泡)＂兵问题
　　从受领任务到挺进固原，途中我们严格按照图纸和方位行军，逢山开路，遇河架桥，始终走在大部队的前面。但是长途负重行军有一个大问题就是脚上打泡。开始几天战士情绪很高，到了四、五天后，打泡的战士陆续增加，尤其是新兵半数以上脚上都打了泡，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大家风趣地说＂我们快变成‘炮(泡)兵’连了＂，这个问题如不解决，将严重影响连队的士气和战斗力。于是我们召开了各组组长会议专门解决不当＂泡兵＂的问题，集思广益，总结以往长途行军的经验，决定由分管宣传鼓动的王副指导员加大行军途中的思想政治工作，采用各种形式来鼓舞大家的士气，发扬互助友爱精神，不能让一个＂泡兵＂掉队。由分管后勤保障的曹副连长把大家的以往行军经验归纳起来，利用宿营，向全连上一堂＂学会走路不当泡兵＂的课。这是一次别开生面、生动的＂教学走路＂的教育。课堂前面摆放从地方借来的黑板，曹副连长边说边在黑板上划。
　　＂大家愿不愿意当‘泡兵’？＂
　　＂不愿意！＂全连异口同声。
　　＂好！不愿意。那我教你们几个高招，首先要学会走路。有的人可能会想，我两岁应就学会走路了。非也，我讲的走路不是一般的走路，是说咱背上东西走长路，就是咱们的负重长途行军。＂曹副连长深入浅出向大家讲了不打泡的四点要领。一是走路要注意脚掌的着地面，不要专拣好路、光路走。要走石子路、凹凸不平的路，这样就会不断变换着力点，就不容易打泡；二是在袜子上打上肥皂，减少地面和脚掌摩擦力；三是宿营以后不管再累也要坚持用热水泡脚；四是卫生员要逐个给大家放泡（就是用一根消过毒的针，把泡穿破，排出水，这样好得快，不影响行军）最后他强调，＂各班要把以上各条当成纪律来抓，落实到每一个人，保证你们就不当‘泡兵’了。＂至此，坚持了十余天。宣传鼓动组一路上把红军的事迹、连队行军途中的好人好事编成快板鼓舞大家：＂你要不愿当‘泡兵’，四条要领要记清＂。＂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难不难，看看红军指战员！＂半个月后，打泡人员逐渐减少，后来全连再无一人打泡，成了真正的铁脚板。
　　三、进入回民区
　　经过二十余天的边行军、边训练、边做群众工作，不知不觉我们已越过陕西、甘肃省界，进入宁夏回族自治区。尽管已经提前进行了民族政策教育，一些干部战士对回族的一些风俗仍然看不惯，有的感到回民落后，有的甚至讨厌回民身上的气味，不愿意在回民家宿营。有一天我们路过一个回民居住的山庄，看到一个老太太脸上涂着红、白、黑花条条，手里挎着一个竹篮，倒骑着一头毛驴向村里走去。许多战士发笑，认为这可能是个＂疯婆子＂，个别战士还打起口哨起哄。这种现象引起了党支部的重视，宿营后，我和连长商量，下一个宿营点是红军长征时经过并宿营的地方，好好进行一次革命传统和民族政策教育。党支部组织全连官兵参观了红军写的标语和遗物，请了一位回族老党员作报告。当他讲到当年的一位幼年伙伴也是一名共产党员，曾因给红军带过路，被马步芳匪帮抓住，逼他说出红军的去向，开始匪帮用香火烧他的脸、胸，匪帮们一边烧，一边看着冒出的青烟奸笑，他疼的脸都扭曲了，就是不求饶。后来匪帮们又用锋利的剃刀一片一片割他身上的肉，直到活活的被折磨死的英雄事迹时，全连官兵失声痛哭，振臂高呼口号＂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向回族革命先烈学习！致敬！＂有一个刚刚入伍不久的宝鸡籍战士更是泣不成声，主动找他们的班长检讨，说他在前一个宿营点违反群众纪律。原来出于好奇，他偷看回族老乡门后挂的妇女专用沐浴的铜壶，结果不小心将壶嘴摔折。老乡出于爱护子弟兵没有声张，群众工作组检查时也未发现。他要求给他处分，我们没有处分他，只是告诉他，没有老百姓的支持就没有今天革命的胜利，军民鱼水情的道理。并立即责成他们的排长带着这位新战士骑马返回前宿营点，向回族老乡道歉，如数作了赔偿。结合此事,党支部又在全连进行民族政策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再教育活动。让大家明白各民族都有自己的风俗习惯，比如回民不吃猪肉，老太太＂打花脸倒骑毛驴＂是看望生了孩子的女儿等，都是他们的传统风俗习惯，就和我们汉民春节吃饺子一样，必须尊重他们。只有56个民族团结起来，才能把我们国家建设好。这就是＂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的道理所在。至此，在回民区进行军事训练十余天里，官兵自觉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尊重回民风俗，遇到连队吃大肉，尽量避开回民居住点，每到一地就帮助搞生产、民兵训练。对于特别困难的回民我们从物质和经济上给予援助，和当地回民群众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后来部队进驻固原营房后，我带文书利用礼拜天到距营房20公里、我们曾在此宿营的冯庄房东家征求意见。当时他们生活十分艰苦，一年一个人只有八斤小麦，主要以土豆和杂粮为食。房东看到子弟兵来访，倾其所有，烙了白面饼子，把自家养的土蜂蜜用油一炒做成菜热情款待我们。盛情难却，我们含泪吃完这顿饭，当然走时偷偷留下了几倍于此的饭资。第二年根据上级的指示，部队还专门在回族乡征了一批回籍战士入伍。我们连就分到了7名，有的入了党，有的还当了班长，为当地培养了一批人才。
　　四、翻越六盘山
　　六盘山又称陇山，跨宁夏、陕西、甘肃三省区。主峰在宁夏固原地区隆德县境内，海拔近3000米，是我们到固原镇的必经之地。由于毛主席曾率领红军路过此地并写下了著名的《清平乐·六盘山》而闻名天下。战士们知道要翻越当年毛主席曾走过的六盘山真是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翻山的前一天我们做了认真准备，并请了一位当地的老乡作向导。我做了简要的动员，爬山就开始了。那天天气晴朗，旗手打着迎风招展的＂战斗模范七连＂红旗。连长在前面领队，我和副指导员在部队的中间穿插，副连长断后，刚开始大家还能跟得上，随着山坡陡峻、道路狭窄，加上积雪覆盖，又陡又滑，有的战士就跟不上队了。
　　＂大家注意安全！一字排开，一个人跟着一个人，一个人抓住一个人＂，连长边喊边指挥。因为每个班都有一名战士穿防滑鞋，轻装在前面开路。
　　＂同志们！加油！不到长城非好汉，翻过那边就是毛主席当年写诗的地方。＂宣传鼓动组在进行阵地宣传。
　　我往下一看，连队百十号人顺着山间曲折的六盘小道缓步盘旋向上攀越，仿佛看到了当年红军翻越六盘山的景象；往上注目，万里晴空漂浮着几缕淡淡白云。毛主席＂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的诗句立即浮现在脑海中，体味到诗人当年的无限情怀，既有登高望远气吞山河的豪迈，又有追随大雁，遥想战友、亲人的柔情。约摸两个多小时，连长和旗手首先登上了主峰，战斗模范七连红旗高高飘扬在六盘山顶，＂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的诗句不觉脱口而出。此时此景仿佛又看到了＂山下旌旗在望＂；＂红旗跃过汀江＂；＂山上山下风卷红旗如画＂；＂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的历史画卷......正当我的思绪像脱僵的野马一样，大部队已全部登上山顶。稍加休息后我们准备下山。下山的道路比较宽缓，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就胜利到达六盘山脚下通往固原的公路拐弯处，那儿约有一两亩大的一块平地，在平地中央，树立着一块高约六米，宽约九米的长方形水泥墙，上面白底红字书写着毛主席诗词《清平乐·六盘山》，左下方落款：毛泽东，一九三五年十月七日。
　　我和连长交换了一下意见，让值班员把全连集合到毛主席诗词墙前面。
　　＂立正！报告指导员，全连集合完毕，请指示！＂值班排长向我报告。
　　＂坐下！＂我命令，大家整齐地坐在地上。
　　＂今天是几号？＂我问。
　　战士们回答:＂11月17日＂
　　＂对，也就是说，毛主席率领红军翻越六盘山距今天整整是34年零40天，所以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我从毛主席1935年10月7日率领中国工农红军，从固原县的张易堡驻地出发，沿小水河、越牛头山口，登上六盘山的经过，讲到1935年10月19日在吴起镇与陕北红军胜利会师，完成了伟大的长征的意义。要求全连同志继承和发扬红军革命传统，发扬＂两不怕＂精神，圆满完成上级交给我们＂先锋连＂的任务。
　　五、昼夜兼程急
　　行军途中当我们连在一个叫青石嘴的小山庄宿营时，师长突然带一班人到连队蹲点，我和连长意识到可能有一个硬仗要打。果不其然，师长下达了命令，要我连24小时拿下180公里外一个无名高地。要求：1、严格按照图纸和方位行军，不准找向导；2、战斗减员不能超过百分之二；3、两个小时准备时间、接到命令立即出发。受领命令后，我和连长立即召开党支委扩大会，传达师长命令，分析有利条件和不利因素，制定了切实可行的办法。一是由经验丰富的曹副连长带领一个由技术尖子组成的尖刀班提前一个小时出发，在前面侦察开路。二是结合两名战士火线入党的机会对党员和要求入党的积极分子进行再动员。三是把各班身体好的党员骨干和负重大、体弱的战士结成＂一帮一＂、＂一对红＂。四是把上级配属我连的一匹马给炊事班，由司务长带队紧随尖刀班之后，提前设营造饭、改善好伙食，保证大家吃饱吃热吃好。五是参战人员只带武器、弹药轻装上阵。接到出发命令后，全连像猛虎下山一样直扑目标。开始是白天行军，官兵情绪高昂，一切比较顺利，天黑前已大大的超过原定的行军任务。随着夜幕的降临，困难和问题接踵而至，先是迷失方向走错路。
　　＂报告连长指导员，前面遇到了麻烦，副连长说让部队原地休息，详细情况，他马上回来报告！＂尖刀班一名战士跑步回来报告。
　　＂通讯员，通知各排长到前面开紧急会议，部队原地休息，大家可以抽烟、吃干粮。＂连长下达命令。
　　很快副连长回来了，详细汇报了情况。原来前面我们进入的右叉路口，表面上对着无名高地的方向，走了40分钟后却又回到了原地。连长用军用手电照亮了铺在地上的军用地图，把指北针摆在图的左上角，让大家找无名高地和部队现在的位置，然后集中大家的意见指着地图分析说：＂这儿是无名高地，这儿是我们现在的位置，我们误入了这个环形山沟，已多走了二、三十公里，现在纠正过来还不晚，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按时到达无名高地没有问题，只是不能再出错了！＂然后语重心长地对副连长说：＂老曹，你们的任务很重，千万要认真负责，严格按照方位行军，特别是遇到复杂的地形，要摊开地图，确定方位，不能光凭经验，方位确定后不论是沟还是山也要翻过去，千万不能有侥幸心理。另外，夜光路标要栽在易变的位置。＂＂是！＂副连长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现在是凌晨2点，大家都很疲劳，各排回去要严密组织，充分发挥我军政治工作的优势，战胜各种困难！＂我补充说。
　　我们又出发了。随着时间推移，一些战士开始打瞌睡，有些已经掉队。这时宣传鼓动组发挥了作用，他们传口令、喊口令、讲快板、唱军歌，一次一次消除大家的疲劳。＂一帮一＂、＂一对红＂小组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党员骨干帮助负重量大的战士扛枪，身体好的扶着体弱的.......
　　＂报告连长，我们已接近高地。＂尖刀班报告。
　　＂告诉副连长，尖刀班已胜利完成任务，全部归队！＂连长命令。
　　＂是！＂尖刀班战士迅速返回。
　　忽然发现一明一闪的＂敌情＂（团部提前布置的靶位）连长一声令下：＂跑步前进，卧倒，射击！＂按照提前到达的团司令部人员的指示，全连进行了实弹射击。这次加强训练，我们实际昼夜强行军210公里，提前20分钟到达指定的位置，无一人掉队，实弹射击获得优秀成绩。
　　12月初，经过一个月的的长途＂拉练＂，我们胜利到达驻地营房——宁夏固原。圆满完成了先锋连的任务，连队受到了师长通令嘉奖，党支部被评为团＂先进党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