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老家的记忆十姥姥家房笆上的那个小筐

　　【原创作品】
　　作者：张国政
　　过两天就是清明节了，原本想写一篇祭奠母亲的文章，但不知是什么原因，自从九十六岁的老母去世到现在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了。我的心一直平静不下来，不等提笔早已泪流满面，思绪很乱，不知从何写起，只好暂时作罢。回想起老母临终前我陪伴在她身边的百十个日日月月，一幕幕往事象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飘来飘去，尤其是母亲病危的那些日子，嘴里不停地反复念叨着她年青时的往事，特别是去世多年的姥姥的故事总是说不完。其实当时我心里知道，老妈这是又在思念姥姥了。今天，索性就把怀念母亲的祭文先暂时放一下，就写一下姥姥吧，也好了却老母亲临终前的一份心愿。
　　姥姥(左1)、姥爷和老姨的合影
　　去年初冬我在回松原老家给老妈烧周年时，有幸我们分散在天南地北的二十几位两姨弟们聚在了一起，在怀念老母亲的同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谈到了姥姥。这个说小时候姥姥对他好，那个也说姥姥小时候对他亲。其实我嘴里不说，心里明白，因为我是这些外甥男孩当中的老大，姥姥对我的疼爱更是不用多说。当然，大家谈论最多的那就是姥姥家房笆上挂着的那个神密小筐了，因为那个小筐里装满了姥姥对我们这些外甥、外甥女们童年的爱。
　　这是姥姥(中排左1)、姥爷和三姥家早年合影
　　姥姥，关里人。现今的河北省抚宁县，田各庄。姓刘无大名，嫁给姥爷后随老爷家姓。因姥爷姓李，姥姥就叫李刘氏。姥姥小脚，中等身材，是一个典型的封建社会受害妇女的代表。旧社会特别是关内妇女从小就得裹脚，就是把除大拇指之外的几个脚趾都折向脚心后，再用布紧紧地裹起来，时间长了脚趾全部骨折，压在脚掌下面，就长成了所谓的七寸金莲小脚。走起路来相当吃力，半天也挪动不了多远，更不要说迈大步了。
　　这是早年母亲(左2)同二姨、三姨和六姨在哈尔滨居住时的合影
　　姥姥一生有七个女儿，家无男孩。我母亲是七姐妹当中的老大。算命的说是玉皇大帝的七仙女下凡。(其中五姨早年天折)姥姥家住的是东北地区典型的干打垒平房，是解放后政府分的，在我家后院不到五十米。我小时候几乎每天都长在姥姥家，那时候姥姥家的窗户上下共四扇，夏天天热时上两扇可以向屋里开，从屋顶天棚的一个檩子上钉根洋丁，扯下一根绳，用树杈做个窗挂钩，把窗挂住就可以开了。下两扇窗框上带有槽道，顺着槽道往上一提就能拿下来。四扇窗户都是用窗纸糊的，在纸外面涂上一层油，能防日晒和雨水。以前玻璃窗很少，后来条件逐渐好了，下两扇才换上三块玻璃。
　　父亲母亲同我们小时候的全家福，上排左起第二位是我。
　　姥姥家那个小筐就挂在房笆窗户钩子上，我们号称百宝筐。要说这个小筐可真是神奇，小筐是用松花江通里的红柳条去皮后编成的，成元宝状，原本是白色，年头久了就变成暗黄色了。那年月虽然穷，有时连吃饱饭都成问题，可姥姥的小筐里却好像从来没断过好吃的东西。筐虽不大，但里面东西品类很多，有五颜六色的桔瓣糖，黄豆粒大小的小球糖，有高级一点的纸包大虾糖，大白兔糖，还有草籽糕，粶果、花生、大枣等各种小食品。每去姥姥家，姥姥总是能从小筐里翻出一两样好吃的东西塞到你手里，同时还会神密地跟你说，藏好了！别告诉谁谁谁，好像就是单独给你买的，心里那个感动呀。小手把东西攥得紧紧地，多长时间也舍不得吃。去年我们这些外孙子们聚会时我才知道，原来姥姥不是光对我一个大外孙这样，对其他二十几个外孙都是如此呀，这个秘密在姥姥去世几十年后才揭开。
　　姥姥的六个女儿和女婿早年合影。
　　要说我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姥姥包的黄瓜馅水饺了，那时候肉少，有时我们馋了姥姥就和上一把面，用自己院子里自种的黄瓜给我们包饺子吃。首先把黄瓜擦成丝用盐卤一下，去掉部分水份，再炒两个鸡蛋拌成丁状，把黄瓜丝用刀剁成馅后再把鸡蛋丁放进去，加入少许豆油，盐、花椒面和葱花调料，拌好后就可以包了。姥姥包饺子的手法是纯扶余县的包法，饺皮打好馅后用双手姆指和食指同时一捏，一个个皮薄馅大的饺子就包好了。煮好后咬一口真是好吃极了，清香滿口，回味无穷。到现在每年我还按姥姥的方法包一两次黄瓜馅饺子，但怎么做也赶不上那时姥姥包的味道了。
　　我参军六年后探家时全家照。
　　别看姥姥脚小，姥姥可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屋里屋外看不见有闲着的时候。我小时候最盼姥姥上街了，卡拉店距前郭县城走大路有四公里，抄小路也有两三公里左右。姥姥的脚不敢走小路，因为路面不平，有时就拌摔了，一般上街都是走大路。姥姥上一次街得走上两三个小时，每上一次街回来后都会买回很多好吃的小食品给我们分着吃。姥姥没回来之前，我就会爬上房顶一次次观望，当发现姥姥的身影后就会飞快地跑上前去迎接，这时姥姥就会额外奖励你一份好吃或好玩的东西，这个时候也是我最高兴的时刻。到家后，姥姥除了给我们分放完好吃的东西后，就照例把剩余的食品放进小筐里，挂到房笆的窗钩上，以备以后给我们食用。记得我四、五岁时，有一次去姥姥家，正赶上姥姥不在屋里，我望着房笆上的小筐馋急了，就搬了个板凳放在炕上，然后爬到凳子上去够小筐里的东西，手刚摸到筐沿，突然姥姥家养的大黄猫从外面跑了进来，猫的叫了一声，把我吓得两脚一抖，手攥着小筐就从櫈子上摔了下来，窗钩也断了，筐里的东西撒了一炕，我也顾不上疼了，赶紧把散落的东西往筐里装，但已经挂不回去了。姥姥回来后见我狼狈的样子也没说我，还安慰了几句，问摔坏没有？姥姥说，不是舍不得给你们吃才把小筐挂到房笆上，主要是为了防止别让耗子给祸害了。只有挂在房笆上悬空，耗子和猫才够不到。
　　七三年妈妈去开原部队看我时留念
　　那时农村的干打垒平房，屋里都是吊的棚，上面糊上棚纸或报纸，距离屋顶大约有一尺左右的空间，主要为了冬季保暖。这种老房子耗子特别多，几乎家家都有，晚上睡觉时天棚顶上的耗子还咬架，吱吱乱叫。有一次姥姥棚顶上的耗子可能闻到了小筐里食品的味道，就把天棚小筐上面的纸咬了一个洞，顺着窗钩绳爬了下来，把小筐里的美食糟踏的一片狼籍。一次我在姥姥家睡，姥爷为了抓耗子，想了一个办法，用小刀把耗子经常路过的天棚的纸割开了几处，每个洞都割开三边留一边，然后在推回去虚掩着，专等夜晚耗子出洞时上钩。晚上刚躺下不久，就听见耗子又开始闹了，几分钟后就听到噗的一声一只耗子掉到了被上，姥爷赶紧点灯来抓，这时耗子情急之下窜进了我的被窝，把我吓得嗷嗷大叫。还是老爷手快，几下就捉住了，能有半斤重，叫姥爷打死后喂大黄猫饱餐了一顿。
　　2017年初冬母亲过生日时留影，也是最后的留念，一个月后母亲离世。
　　姥姥是关里人，在卡拉店只有姥姥家和父亲哥三个是河北人。姥姥的针线活非常好，姥爷早年干过皮匠，屯子里谁家有兔子皮，狗皮等都送给姥爷熟。姥爷把皮子翻过来，有毛的一面放里面，带脂肪的一面放外面，然后撒上草木灰和火碱，上面盖上锯磨子和土，唔上两三天后取出来，用专门熟皮的刀子(半圆形，有点像大半个月牙)，一只脚踩住皮子的一端，一只手拉住皮子的另一头，用刀子一点一点地刮掉皮子上的脂肪，这样，一张张软软的簿薄的皮毛就熟好了。姥姥的巧手就大显神通了，我小时候带的耳套，狗皮帽子，套袖等都是出自姥姥的手。
　　2017年老妈九十五岁生日时留念
　　姥姥姥爷手巧，找的几个女婿也算是能工巧匠。三姨家在江北扶余县城，过了江沿南门外老码头大道一直往北走，在城中心十字路口右侧，紧挨着扶余照像馆开了一个理发店，后来公私合营成立了扶余理发馆。大约有七八位理发师，有两排带转轮的能放躺的老式理发椅子，三姨和三姨夫都是有名的理发匠，三姨夫姓姜，扶余县老人大多数都认识。那时理发没有电推子，就连手推子都很少。理发就凭一把剪刀，一个小梳子，一把刮脸刀。三姨夫理发时只听剪刀在头顶和耳边有节奏地咔咔做响，手里在拿着小梳子梳头时另一只手上的剪刀也不停地在空中有节奏地舞动着，如同伴奏一般。头剪完后，用小毛刷蘸点香皀沫涂在面部和后脖梗子上，然后把刮脸刀在背刀皮上啪啪啪被上几下，把椅子放半倒，整个头部躺在椅子背上，开始给你刮脸，刮耳毛，刮鼻孔毛和脖子后面的绒毛，一直刮得你面放红光，干干净净，再用热水把头给你清洗几遍，用电风扇吹干。那时两毛钱理一次发才叫真正的享受。我从小到参军前理发全让三姨和三姨夫包了。有一年我从部队回去探家，那时三姨夫都七十多岁了，还在开理发店。不过那时老地址动迁，老俩口退休后在东门外自家屋子里给那些老顾客理发。三姨今年也九十二岁了，身体还是非常硬朗，扶余前郭说走就走，不过儿孙们都不让她理发了，现在家中享受晚年的幸福生活。
　　三姨和母亲2017年初冬最后一次合影，当时母亲正在重病中。
　　二姨老俩口家住哈尔滨，是当年姥爷姥姥闯关东在哈尔滨落脚时扔下的。二姨眼睛不好，嫁给了二姨夫一个洋铁匠，在哈尔滨道外住，我七六年到齐齐哈尔出差返回时到过她家。二姨夫那时六十来岁还在干话，道外一些饭店用的排烟筒、水壶、水舀子等当年很多都是出自二姨夫之手。如今两位老人早已相继离世，晚年儿孙们都很孝敬。
　　老母亲2017年病重期间还在看二姨给买的带电视的收音机，看二人转。
　　记得小时候江北扶余县平剧院就在南门外附近，电影院在东门外附近。一到冬季大江封冻后，我们就开始到江北去看电影和听戏了，在出发之前先到姥姥家要几毛买票钱，再抓上两把毛子嗑，姥姥再从小筐里给我拿上几块糖球，之后就高高兴兴地去看电影或听戏了。我记得我当年看的第一部彩色电影叫’’追鱼‘’，是个神话故事，说的是一个鲤鱼精和一个书生的爱情故事，特别是鲤鱼精违犯天条遭天神雷击电打忠心不改，决定来到人间过凡人的爱情生活，天神给他脱鳞时的场景，用火烧的满地打滚的场面，到现在我还没有忘记。童年的故事干干万，但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是姥姥家房笆上的那个小筐，因为那里面装满了姥姥对我们全部的爱和所有外孙们童年的梦！
　　2019.4.5日16时初稿于丹东
　　2019.9.26日二次修改于丹东(标题经长海友建议将<姥姥家屋顶上的那个小筐>修改为<姥姥家房笆上的那个小筐>)。2020年4月20日修改并入《童年老家的记忆》系列。
　　我家哥四个早年合影
　　作者张国政简介:
　　祖籍河北，生于吉林松原，军人出身。从军二十八年，在基层连队当过坦克驾驶员，给养员、事务长、排长兼技师、连队付、政治指导员。在团至军各级装备技术指挥机关任职多年。后转业到地方金融系统工作直至退休。
　　兴趣广泛，尤爱好文学作品和野外垂钓。在部队期间撰写的《关于野战条件下坦克抢救抢修》的技术保障论文，曾获全军和军区优秀论文奖。在军报和地方报刊发表过数篇文章。
　　作者张国政
　　刘铁军战友读后感：读国政兄《姥姥家屋顶上的那个小筐》有感
　　看了国政的这篇散文，《姥姥家屋顶上的那个小筐》，久久不能平静。国政讲述了一个久远的故事，一个令人难忘又温暖的故事，它记录了那些曾经陪伴在我们身边，温暖过我们，呵护过我们的亲人，也表达了国政对亲人们的无穷无尽的牵挂。
　　我十分欣赏国政的写作风格，也许是出于个人的偏好，我喜欢那些忆人说事的作品，写有趣的人，难忘的事，熟悉的地方，自然顺畅，情真意切，感人至深。如文章里写到的，＂从屋顶上天棚的一个檩子上钉根洋丁，扯下一根绳，用树杈做窗挂钩＂和用江通里的柳条编成的年久发黄的＂白宝筐＂以及，筐里＂从来没有断过的好吃的东西＂直到探索那只＂神秘的筐＂被姥姥发现的狼狈模样……。生动有趣，亲切会心。
　　能体会到国政写童年，写家乡，写生活，有一种全身心投入其中的感觉，所有的情感从故事中不知不觉地长出来，又悄悄地藏隐藏在人与事的背后。国政回望自己的人生历程，在我眼前里看到的是中国东北农村的历史画卷和民俗风情，讲述的是对亲情友情的眷恋不舍，情在叙中，叙在情里，个人的情怀流淌在大家的情感里，这才是一种升华。
　　我看国政的散文，平实，浓情，也许是年纪大的原因，我越来越喜欢平淡有回味的叙述方式，寓意是否深远，暂且不论，起码看着舒服。我理解的是最恰当的表达思想感情的细节和情绪，显现最难忘的那一个，这一刻。也更让我感受到，国政的岁月感和厚重感。
　　期待着，能看到国政更多的好作品。
　　旭光评语 ：
　　《姥姥家房笆上的那个小筐》写得平实、古朴、自然、流畅。通篇以童年姥姥的故事贯穿，感情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把人拉回那个年代，拉进故事之中。姥姥的小筐，永远都有各种各样好吃的，是因为她老人家心里装着孩子。而在那个短缺时代，不知道姥姥是怎样攒的钱，又是怎么淘到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而以裹出的小脚蹒跚往来于县城，让人在心里为老人家心疼。故事中难能可贵地描写了一些特定场景，特定生活用具，还原出那个年代的时尚……希望国政哥有更多更好的作品问世，尤其是那些充满浓郁情感和地域风俗的作品！李旭光2019.9.25
　　2016年老妈过生日时全家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