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与文道杂说之二贾平凹

　　问：人可以知天晓地，穷极一切物理，人却常常把握不住人自身的这个肉疙瘩。甲是歌唱家，乙是雕塑家，丙则是武林明星，什么人在什么事业上取得成就，而为什么人人却不能如此？＂天生我才必有用＂，才在何处作用于世呢？
　　答：各行有各行的悟性啊！悟性人皆有之，不同者是行当的悟性存异罢了。大凡世间一切成功的人，无一不是自我发现了自己的悟性。
　　问：那么，文学的悟性是什么？
　　答：是不是也可以说是感觉，对生活的，对艺术的。这种感觉愈强，从事文学的素质也就愈好。而一个作家，需要的是应培养自己的艺术素质。具体的，也就是培养三大功能、、、、、、
　　问：功能？
　　答：是的，一是观察，二是想象，三是描绘。观察和想象属于创作动笔之前，描绘则属于动笔之后。这三大功能其实每一个人都具有，只是作家要求得更活跃更丰富更精到。
　　问：请具体来讲，什么是观察呢，到生活中去又如何观察？
　　答：艺术是来源于生活，生活却并不等于艺术。深入生活中去，有一个思想感情上的深入、、、、、、
　　问：又再讲政治大话了！
　　答：不，这可以说是在讲政治大话，但同时更是艺术上的实话！深入生活必须是充满激情的，情事深入的基础。作品的产生，是一种生活积累的爆发，更是感情积累的爆发。怀着一种激情到生活中去，观山则情满山，观水则情满水，就可以看到别人能看到的东西，也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而且通过一种现象便又可以看到现象后边的内涵和本质。
　　问：怎么个看呢？
　　答：请不要将精力集中到搜寻一个完整的故事上去。生活极其复杂，它所发生的故事往往是不够完整的让你轻易去写，也不必满足于一个事件的轮廓，一堆变化的数字。这样，即就是你大受感动，回到书案前你还是无法动笔，或许你写出来了，仍枯燥无味，引不起别人的激动。要注意那些细微之处。＂妙微精深＂，微的东西才往往是表现了深的东西。试想：人和人的一般情况下的关系疏远，常常不是在一些大的事件上有了隔阂，而是在一些细小的问题上产生的分歧，得罪了，久而久之积少成多导致分裂嘛！百米赛跑，第一名和末一名又总是差一步之远，难道不可以说百米赛跑就是一步赛跑吗？什么叫人物性格，人物性格就是在共同点上的那么一点差异，并不是漫画家和相声演员笔下和口中的那种所谓一胖一瘦、一性急一性缓的表象反差。从这些现实生活中的例子里，是可以使我们悟出＂细微＂二字的重要了吧？
　　问：这可以说，细微的东西就是那些生活琐事吗？
　　答：这怎么说呢？到生活中去，应该时时把握生活。体育上讲究运动员有一种意识，在生活中更应该强调这种意识。这样，才不可能失却生活的总体把握，亦不可能失却枝节细末的深究。留神那些细微的东西，并不就是生活的琐事，这里有一个起码的标准，必须是形象的，能表现某一人、某一事或者某一景的特点的能引起艺术上的美感的。如果看到了获得了生活中那些能表现某人某物某景的形象而细微的东西，这也就是抓住了细节。文学靠的是细节，而所谓素材的积累，说穿了就是细节的积累。
　　问：明白是明白了，可这细节的获得实在太难了。这里面有什么窍道吗？
　　答：窍道是有的，写在《国际歌》里：世上没有救世主，解放自己还得靠自己。一个作家，不是在动笔写作时才意识到自己是作家，而是在每时每刻都要明白自己的工作，这就是说观察是随时随地进行的，要从有意识而训练成无意识的下意识的习惯。艺术的眼光便是这种习惯的结果。
　　问：这有什么要说的吗？
　　答：没有了。哦，如果使自己的观察能更深入，请不妨多发挥自己的想象能力。其实，在现实生活中获得素材，观察和想象是同时在进行着，可以说观察是想象的基础，是一种推动力；想象是观察的能动，是一种引导力。这两种功能好，便可以创造＂第二自然＂。
　　问：还有呢？讲呀，再讲呀！为什么要保守呢？作家都是样，说一半留一半，生怕把经验给别人说了，打了自己的饭碗？！
　　答：如果真是这样，何必上边讲那么多呢？这算什么经验？！文学上的东西，是有规律无定式，有的问题可以讲，有的问题意会而苦于讲不出，有的问题压根就不知道怎么讲。创作创作，个人在创，创也是一种摸索，一种试验。
　　问：又回到了那个悟性吗？好吧，这个问题就不讲了，那么三大功能的第二个。第三个，能随便再谈谈吗？
　　答：那……（从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