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丽君滚粪牛的平凡生活

　　滚粪牛的平凡生活
　　文/孙丽君
　　一对滚粪牛在雨季过后，变得更加勤快起来。它们现在已经不能再过吃饱睡着，啥心不操的浪漫日子了，因为再过十几天孩子就要出生了。
　　男滚粪牛得走更远的路去寻找人们还没捡走的马粪，骡粪，驴粪甚至羊粪，猪粪。因为现在还无法预测将来会有多少孩子出生，所以它只能竭尽全力拼了命的积攒更多的粪球，以保证将来一家子不饿肚子。只要是找到的粪便，不管多远的路程，它都得把它运回去，尽管这每一次的搬运都是那么的艰难和悲壮。
　　如果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大砣粪便，它会巧妙地先用后腿在腹下搓一个小球，然后把这个小球在粪堆上滚动，只到粪球大到它身体的十几倍，达到它滚动力气的极限时才停止。
　　这时，真正的考验才开始了！
　　它的家往往都隐藏在广袤田野中的草窠里，每次要回家的路也是漫长而艰辛。最常要走的便是那种长满杂草的车马小土路，因为这种路上才更容易找到上好的粪便。一路上的＂高山＂、＂沟壑＂、＂巨木＂、＂坑涡＂不计其数，每一次都得靠一己之力滚着大于它身体几倍的粪球想法渡过去。而这一切艰难，它只能用毅力，勇气和技巧，独自一个默默去战胜。
　　夏日的田野中，常常会有一只勤恳的滚粪牛，顶着炎热的日头，正以难以觉察的速度滚动着一只庞大的粪球，锲而不舍。它似乎并不畏惧这些艰难困苦，其实对它来说，路上出其不意的灾难太多了：有说来就来躲避不及的驴马车；有抓它们取乐的顽童；有无事可干的动物会掀翻它们的粪球使它离家更远；还有不期而至的坏天气会使它不得不前功尽弃落荒而逃；最可气的是有时还会遇到同是昆虫的恶霸们，那些强盗们一般都人多势众好勇斗狠，凭着一点天生的好运气横行霸道抢夺别人的劳动成果。虽然它每次都奋起反抗，但有时实在敌不过，就只好便宜了人家。它恨透了这种不劳而获恬不知耻的家伙，却又无计可施，不得不由着掠夺者得意而去。
　　这一切它都默默忍在肚里，和谁去说呢？日子过着过着就没有了倾诉的资格，一切只能一个默默承担。就算偶尔一种莫名的好想念，好期盼刚一出头，就又被巨大的粪球一个跟斗压扁。
　　家里的妻子正在待产，在丈夫出去找食物的时候，它一人在家里一刻也不得闲，它得不停地把房间挖得足够大，以给将来的孩子们创造一个舒适的环境。这几天它还要用丈夫运回的粪球造一个梨形的产房，那是它将来生了宝宝的育儿室。还有剩余的就找个安全的地方储存起来，谁知道将来会有多少孩子出世，养育这一大家子的费用大着呢！
　　有时实在累到不行，它会一边干活一边不由地在脑海里回忆起以前的日子。刚刚结婚时它们多甜蜜啊，小俩口一齐动手精心建起了新家，天气好的时候就一起出去滚粪球，找到一大堆新鲜的牛粪时，它俩是多么快乐啊！男人总是舍不得让它多干活，自己先滚成一个大球，然后才让她帮着推，一个趴在前面往下压，另一个撅着屁股用两条后腿使劲蹬，一齐运力，配合默契，路上遇到的沟坎也因为有双倍的力量克服而变得容易对付了。就算遇到不怀好意的觊觎者，见到夫妻两个的气势也不敢发起挑战，灰溜溜地走了。每天它们都能顺利把那个庞大的宝贝运回家，然后俩人就相依偎着一边休息一边享用。可是，自从怀了孕，生活一下子就变了，它们已没有兴趣一起吃饭一起劳功，都为各自的任务忙得焦头烂额，谁能顾很了谁呢？
　　接下来的日子，依然是丈夫独自出去滚粪，妻子一个理家，储藏，产卵，等待，十几天后，孩子们出世了，它们睡在父母建造的产房里，无忧无虑，吃饱喝足长身体。而父母布再也不能享受一点自己的乐趣，它们每天承受着无尽的劳动和担忧，总是为这个家和孩子们忙碌。
　　有时滚粪牛爸爸在路上休息时也想：唉，我要是生成一只螳螂多好呀！当初我的邻居螳螂小姐多漂亮呀！那时它初长成，身后拖着长长的嫩绿翅壳，亮得像刚刚涂抹了新鲜的彩墨，纤尘不染，在太阳下泛着莹莹绿光。里边保护着的是更加脆弱的翅翼，那薄而透明的翅扇是那么柔嫩，似乎连深一点的颜色也负重不起似的，看上去只有一些蒙蒙的浅绿，那是它最大的骄傲呢。不过螳螂小姐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它全身上下都值得骄傲。无论是它长长的美腿，还是纤细的腰身，或是那独一无二的前臂，就连它那时刻挺得直直的脖梗都为了托起它那张贵族特有的小脸而故意拉得又细又长。我如果是一只螳螂，我就会和螳螂小姐结婚，我们就不用生这么多孩子，我就不用天天出来辛苦地滚粪……
　　其实，滚粪牛小时候虽和螳螂小姐是邻居，但它从未和人家搭过讪，当时自卑的它甚至连这种想法都没敢产生过。不过，它曾经真的常常躲在暗处，抑制着发狂的心跳，怀着发自灵魂深处的爱慕，半天半天地尾随着螳螂小姐，欣赏着它那迷人的转头，切草，咀嚼，迈步，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优雅，高贵，神圣不可侵犯。
　　可怜的滚粪牛就这么苦苦地暗恋着，爱着，只到有一天，听说螳螂小姐恋爱了。它和比它更加修长，更加健硕的另一只螳螂先生结婚了。它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用彻夜的豪华证明它们的爱情。滚粪牛亲眼见证了一切，它的心在那一刻碎成了粉末。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一个可怕的消息惊醒了那个心已死去的暗恋者。人们说，就在昨夜，螳螂吃掉了它的新婚丈夫！滚粪牛不相信！它不承认心中的女神会干出这样的事情！它挤出围观议论的围墙，去问它的母亲。母亲说：＂是真的，孩子。她的母亲当初也是这么做的，天经地义。＂
　　从此，滚粪牛变得忧心忡忡。它整日在盛夏的田间游荡，思索着生命的方向。只到某天傍晚，它遇到了另一只因为年轻而看上去也是忧心忡忡的女屎壳郎。它们共同的忧虑让它们走在了一起，它们相伴着穿过崎岖不平的土路，穿过危险重重的树林，来到湿润的河边，一路上它们忧郁的触角相互安抚，终于觉得眼前这种生活也挺好的。于是，在某个夏夜的月光下，它们默默地相爱了，然后，平凡的结婚了。
　　它的妻子长得和他差不多。只是刚结婚时身上还时不时打理一下，那身像盔甲一样坚强粗笨的翅壳偶尔也会发出蓝莹莹的亮光，不像现在这么整日的满头满脸不是粪就是土，脾气还那么爆躁。唉，更令人绝望的是每天回到家，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一点儿也不懂得给累了一天的它一丝安慰，只知道不停地的抱怨，喊累，难道不是我更累一些么？
　　＂唉，要是当初我胆子大一点，去向螳螂小姐求婚，也许，我们俩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了。我不用像一架滚粪机器一样，一辈子重复这卑微下贱工作，还要供养这个可怕的糟老婆子和一群永也喂不饱的小崽子。也许和螳螂小姐呆在一起，我吃草就可以了！而螳螂小姐有了我这样一个对她百依百顺的丈夫，她也不会留下这个食夫的恶名。＂滚粪牛一边重新推着粪球上路一为边想。
　　家里的孩子成长迅速，虽然它们很快就会出去滚粪了，但这段日子它们的食量大的简直吓死人！女滚粪牛在家里照顾着数不清的孩子，吃不好睡不好，而丈夫一早就出去了，到现在都后半晌了还不见踪影！这个可有可无的家伙一定自己在外面逍遥快活去了！母滚粪牛一边想一边扑簌簌落下了眼泪。
　　真是悔不当初呀！想当年它是多么高傲的一只滚粪牛呀，那么多的仰慕者向它伸出了示爱的触角，它都不屑一顾。它有自己的理想。
　　在它娘家的不远处有一棵古老的歪脖子柳树，上面挂着一座巨大的蜂窝。它听说那里面有一位女王，那个女王住在宫殿里，足不出户就能统领千军万马，每只蜜蜂都心甘情愿地为它服务，甚至是为它献出生命。它一生都不用任何劳动，每天都有享用不尽的甘甜蜂蜜。而自己为何生的这样命苦，一生下来就住在粪中，并且终身要以粪为食，惹世人耻笑！它不服气，整日郁郁寡欢。
　　终有一日它遇到了飞出皇宫的女王，怀着万分激动的心情，滚粪牛姑娘鼓足了勇气大声向蜂王问到：＂尊敬的女王，您好！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好啊！你说吧！＂
　　＂那，您可以告诉我怎样才能成为像您一样的至高无上，受人拥戴，又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的女人呢？＂它打了招呼，并忐忑不安地表达了自己对女王的崇拜和向往。女王停下扇动的翅膀，仔细打量它一番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姑娘啊，你的愿望很美好，但事实可并不都如你想的那样呢！……＂女王顿了顿接着说：＂你知道我出来干什么吗?今天是我和丈夫结婚的日子。但我们举行婚礼之后，我的丈夫立即就会死去。而我只能返回蜂窝，终身不得出门，然后不停地生儿育女，我很快会忘了丈夫的样子，一辈子得不到爱人的陪伴，三五年后，我就会被遗弃。你只看到了女王的锦衣玉食，但这孤伶的一辈子，是你想要的生活吗?＂说完，蜂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飞走了。
　　年轻的姑娘被女王的话惊呆了，它没想到看起来风光不可一世的蜂王竟会有这样难言的苦衷。它伟大而美好的理想瞬间幻灭了。
　　正是那段充满矛盾和迷茫的日子，满怀忧愁的女屎壳郎遇到了同样郁郁寡欢的男屎壳郎。后来，它们一起在温柔的月光下散步，在芳香的青草丛中午睡，在炎炎的烈日下寻找食物，渐渐它们抚平了彼此的忧伤，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于是，它们恋爱了，它们结婚了。
　　可惜的是，最终和所有的夫妻一样，它们经过了短暂的甜蜜期后，就坠入了祖辈遗传下来的庸凡习性中，整日的吃粪滚粪就是为了生儿育女，生儿育女就是为了让它们像祖辈一样继续吃粪滚粪，然后再生儿育女……
　　忽然屋外传来了响动，莫非是那个该死的回来了，女滚粪牛慌慌忙忙迎出去，哦！老天！今天的粪球真大呀！
　　两口子齐心协力把粪球运回了洞中。
　　（在古埃及人的传说中，滚粪牛是能把初升的太阳推上天空的神，它的名字叫＂圣甲虫＂。可惜这些事情，屎壳郎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
　　作者简介：
　　孙丽君，女，蔚县籍人。牛年冬月，不善躬耕。薄地四亩，粥汤尚能。文武无成，半生苟营。闲来无事，凑字小文。遇忧渡己，遇喜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