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月蕾唢呐声声
唢呐声声
文/刘月蕾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早,它象一个幽灵偷偷地潜入村里,将一口诺大的黑漆漆的钟罩在村庄的上空。灶间的火刚刚点着,天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人们都在昏黄的灯光下,围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突然,传来一阵凄凉的唢呐声,如一把利箭穿破长空。
是喜顺爷爷吹的《百鸟朝凤》,喜顺爷爷是村里唯一的唢呐手,喜顺奶奶已经瘫在炕上多年,平日里喜顺爷爷总是把他那心爱的唢呐擦试的干干净净,光亮照人,没事就拿出来吹上几曲过把瘾。他对待唢呐就象对待喜顺奶奶一样精心,大伙都说喜顺奶奶当年就是听了他吹的唢呐才应允了嫁给他。村里有了婚丧嫁娶都会请他去应客。人们都听到过他吹的《百鸟朝凤》,他的演奏如行云流水,那热情欢快的旋律和百鸟和鸣之声,奏出了一派生机勃勃的大自然的景象。可今夜不同往日,仿佛曲调间多了些忧怨,多了些哀伤。
喜顺奶奶走了,她躺在自家热乎乎的炕头上,平静而安详地去了另一个世界。
喜顺爷爷家的院子正对着学校东边低矮的土墙,学校的孩子们常常能听到喜顺爷吹唢呐。正如王磬的《朝天子.咏喇叭》中所说,"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一个小小的唢呐,喜顺爷爷竟能吹出生动形象、浑然天成、美不胜收的曲调来。
不管谁家嫁娶,他都会奏上一曲《百鸟朝凤》,只见他轻握唢呐油光锃亮的身杆,微闭双眼,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吹着唢哨,踏着脚,或低头、或仰额,唢呐上那个金光闪亮的喇叭口也随着他或俯地或朝天,闪着围观人们的眼,但人们好像浑然不觉,静静地享受在唢呐声中。他把各种鸟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这些或高亢或舒缓的曲调在他娴熟的动作中,如清泉流水奔涌而出。那些围观的男女老少,有张着嘴的,有眯着眼的,有侧着头的,有踮着脚的,有趔着身的,也有小孩子骑在大人肩膀上的,都沉浸在喜顺爷爷的唢呐声中。
平日里,喜顺爷爷总是把喜顺奶奶背到院子里的一把大椅子上晒太阳,然后他再搬一个小凳子坐在奶奶身边,吹一曲悠扬的小调,或欢快或激昂。
有句老话叫"戏曲好唱,喇叭难吹",只有象喜顺爷爷这样,能把唢呐吹进骨头缝里的人,才能把唢呐吹得入耳,入神,入髓,入魂。
喜顺爷爷吹出的唢呐声声嘹亮。他一辈子就喜欢手里那一杆子唢呐,一辈子就爱家里那一个女人。
一个春风和煦的下午,河边的杨柳吐着新绿,迎春花恣意地开放着。喜顺爷爷把喜顺奶奶背到院子里那把大椅子上,照常拿出他心爱的唢呐吹给他心爱的女人听。喜顺奶奶是有特权的,她可以点曲儿,那天她点了一曲《万马奔腾》。教室里学生正好上自习课,教书先生端着一个掉了漆的大茶缸,坐在讲台上,半眯着眼睛,任凭他的学生在下边交头接耳,发出窃窃私语声。只听爷爷的唢呐骤然声起,教室里立刻一片安静。喜顺爷爷吹的一曲《万马奔腾》,吹得悠扬悦耳,亢奋激昂,气势磅礴。只听见马的嘶鸣声,或马的蹄踏声,仿佛眼前能看见一片空旷的草原,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成千上万匹马,聚集在一起奔腾而来,一匹匹野马一个接着另一个,一个重叠着另一个,飞快地向前推进,呼啸而去。单单一支唢呐,喜顺爷爷竟吹得如此震撼,如此恢宏。唢呐声毕,只见先生瞪着大大的眼睛,半天才把举在手里的茶缸放入口中。学生们也都或伸腰;或撑臂;也有刚才站着一丝不动才想到坐下的;也有一直憋着气才又长长舒了一口气的,一个个都从唢呐声中又拉回自己的状态里。
唢呐是中国人的哭与笑,它能把人吹入洞房,也能把人送入天堂。高兴时唢呐能吹出喜庆,悲伤时唢呐能吹出哀婉。
喜顺爷爷吹了一辈子唢呐,他吹来了春暖花开,吹走了一茬茬的庄稼和人。终了,又吹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喜顺奶奶出殡那天,喜顺爷爷的唢呐上栓了一根红布条。冬天的风凛凛的,它肆无忌惮地钻进人们的脖领里,吹在脸上硬生生的。那些走过青葱的树,也干净得只剩下了风骨。喜顺爷爷吹着唢呐走在灵柩的前面,凄婉的腔调如泣如诉,送葬的人跟在后面,唢呐声凄凉,使整个冬天的寒冷更加寒冷。
喜顺奶奶走后,村里人再没听见过喜顺爷爷吹唢呐,不久,喜顺爷爷的孙子把他接到了城里,为他买了一个新的唢呐,但他再没有吹出过曲调来。
冬已经很深了,风呜呜地悲鸣着,没有了喜顺爷爷的唢呐声,只留下一个久远的故事……
作者简介:
刘月蕾,河北张家口人,个体经营者,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爱看书,爱听音乐,更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