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又是一年高考季! 文/李晓云 "高考没一天结束,就一切皆有可能。永不放弃就是成功之道。"高三楼的大厅里,赫然写着这样的标语。楼门外的杏树今年四月遇到寒雪,杏花遭劫,没有结杏,不过景致倒好,一片浓荫碧绿。诗云:"独有杏坛春意早,年年花发旧时红"。杏坛本是指孔子讲学之所,此处种植杏树,确实应景。 又是一年高考季,整个高三楼空气似乎都是火烫的,然而又凝结着,不散。就如每个师生穿着的红色文化衫一样,"高考必胜",这四个金色大字鲜艳而内敛着,仿佛害怕太过张扬而打乱了强装起来的那份从容平和。 模考,出分,反思……反思,模考,出分……孩子们像是站在悬崖的绳索上,后面、下面,都是绝路,只有前方透着希望的光亮,无论多么疲惫困乏,多么渴望赏云赏月,也得凝神贯注,砥砺前行。 高考,全称是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它是一个特殊的节点。几家欢喜几家忧。有的人从此命运改变,投入社会广阔的洪流,在天地间自由俯仰,驰骋。考了状元的,更可以光耀门楣,让自己的照片和带着光环的大学背景图一起挂在教学楼显眼的墙壁上,好多年,好多年,激励着后学,成为一种符号。有的人失利了,那就重整旗鼓,来年再战。也有从此一蹶不振的,高不成低不就,失去初心和自我,一辈子庸庸碌碌。有的人甚至走上了极端的不归路,焦虑,抑郁,精神产生障碍。当然,高考永远不是唯一的出路,没有参加过高考,或是高考失利的,依然可以活得精彩纷呈。高考成功和幸福喜悦并不完全是对等的。 人生需要有几次仪式感,可以让我们活得不那么浑噩,卑微,散漫。高考是一种高级的仪式。它在能力范围内最大限度地体现着教育公平。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我国有1300多年科举考试的历史,这一制度曾显示出选拔人才的优越性,且不说痰迷心窍的范进、穿着长衫无法自食其力的孔乙己……这些小说家笔下特殊的人物。考试选拔人才的制度让多少寒门学士,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恢复高考,社会主流呼声一致认为,高考挽救了中国教育,挽救了中国。本世纪初,又放宽政策,高考考生不分年龄、婚否,终身可以参加高考。 高考政策和形势在不断发展变化着。上世纪的高考是非黑即白的战斗。不能跳过龙门,便永作一条小鱼,在家乡的小河沟里做一个朴实的劳作者。于是,就有了"八年抗战"的典故,有了"老红军"的雅称,参加八次高考,个中滋味,想来这些仁兄身心深受磨砺,最后会有一种冲出囹圄、重见天日的淋漓体悟吧! 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那些高材生们,大多走了师范和中专,因为就业快,可以尽早吃上国家公粮。不过事后提起来,很多人因为没有参加过动人心魄的高考,每每怅然若失,似乎是终生的憾事。吃不到的葡萄大概格外甜吧! 现在的高三毕业生,只要愿意都可以上大学。"大众化教育"取代了"精英教育",虽有985、211、普本、大专的等级差别,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大学,甚至有些学生直接走单招,不再参加高考。当然,哪里有优胜劣汰,哪里就有竞争。很多时候,大学毕业意味着失业,因为大学生多了,并轨了,就业压力自然就大。考名校成为新的独木桥。高考竞争之惨烈并没有消退,而是与年俱增。于是乎,毛坦厂现象、衡水模式、买户口风气……应运而生。 说到高考,我还是有一些发言权的,我送了八届高三毕业生(包括补习班),另外我本是复读生,经历过两次高考。 在此,还是先从我的高考说起吧。第一年的高考,任性偏科的我,除了语文、政史,其他科一塌糊涂。妈妈给我找了一个去商业大厦卖衣服的活儿。那天晚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我哭了。虽说平时学习得任性随意,可是那条底线原来一直存在于心灵深处,那就是大学梦。由于怯懦、羞涩和自卑,不敢把它拿出来见人,甚至不敢拿出来见自己。那一刻,我异常理性地知道自己想望什么,我的眼泪说服了妈妈,再复读一年吧,免得后悔一辈子。一年里,我硬着头皮学习自己不喜欢的英语和数学科。还特意找了一个女生同桌,以免有牵绊动摇的情感纠葛。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有目标的青春并不是太疲惫。终于又到了高考季。 七月七日,很神奇的,无论是农历还是阳历,这一天,特别爱下雨。那天中午,大雨弥漫在天和地之间。妈妈说,吃过饭就起身吧,这雨没个停。我点点头,心思却还在那本地理书上,临时突击一直是懒人的本事,当时脑子里掖掖藏藏了无数浓密而杂乱的知识点,仿佛是一屋子大大小小的肥皂泡,不敢见一点儿风,否则就会集体自杀,消失殆尽。我家离学校平时只有十分钟的自行车程,下雨了,十五分钟总够了吧。妈妈又催促我什么了,我只说,别和我说话,要不背会的就全忘了。妈妈连忙噤声,高考考生在考前就是被宠溺的王。然,我一走到大街上,便傻了。人民路上的雨水没过了膝盖,根本不能骑车,只能淌水步行,离正式开考还有半个小时,我必须前进,哪怕是一只不会游泳的小白兔,也得长出长尾巴变成一条溯游而上的大鲤鱼。雨,偏偏还在灌注。我成了瞎子,聋子,瘸子……惟有一个声音响彻心畔——我是高考考生。 我以一只落汤兔的形式,推开考场的门,监考老师却以接待落汤王的礼仪迎迓了我:"没关系,天气不好,刚打了开考铃,基本没有误,坐在那里好好答题吧!"我湿冷的身心顿时一暖,但却没有再多的时间罅隙来被感动,因为我脑海里那些肥皂泡不能破灭而消散。我先看大题,然后从思维纵深处,捕捉一丝一缕的可能性答案,迅速写在草稿纸上,直到把所有的它们用大脑渔网筛选一遍。然后开始做小题,那些小题题干弥足珍贵,很有可能是另外一道题的提示。最后,当我根据草稿纸上的只言片语做大题答案的时候,我发现我原来是一个极富有创造力和勇敢精神的人。遗憾的是,惰性限制了我的发展,最终,我只能是一个临时抱佛脚的仓惶型高考考生。 最后一科考试也结束了。云销雨霁,彩彻区明。我骑着自行车走在宽阔的人民路上,身后是落日余晖,远方是金紫色的大南山,前面一千多米处就是我的家。我终于可以在家里悠闲自在地看爸爸从单位图书馆借来的书藉了,繁体字竖排版的《碧血剑》,还有《红与黑》《追忆似水年华》《游剑江湖》……不必鬼鬼祟祟,不必心生愧疚。可是,为什么,我登自行车的双腿这样虚软无力?为什么,我的眼里要浸着将落未落的泪珠?心灵就像是刚搬走东西的空房间,墙上还有划痕,珠丝犹存,更显得空荡无助。考不上怎么办?去不去商业大厦卖衣服?这些问题似乎很遥远。当下那刻的虚空与茫然,今天想起来,还会拨弄出灵魂的触角。 当我拿到大学通知书时,班里一位同学用纳罕奇怪的语调问班主任罗老师:"老师,她成天看闲书和睡觉,怎么也能考上大学?"罗老师回答说:"人家暗地里用功,你没看到罢了。"是啊,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刻苦学习的人,不过,三个月考前突击的辛苦也让我永生难忘。也有同学开玩笑说,若你把这三个月的学习劲头儿用作三年,也许你能考上清华。我羞赧地笑笑,不敢苟同,我相信性格决定命运,我哪里有那种能够持之以恒的性格?实现了小小的梦想,当了一名教师。于我来说,我的高考就是幸运的,成功的。 我的高考就是这样平凡无趣,然而多年来,它像印在心头的一颗痣,时不时地会出现在我的梦中。我的高考,让我成为了一名能够见证无数考生高考的高中语文教师。 还记得第一次送高三毕业生,心里的惴惴也颇为深刻。年级第一名的朱同学电子表没电了,剩下二十分钟,还以为有四十分钟呢,作文写了六百来字草草结尾。他下考场后一脸惶恐,我心中其实也极为忐忑,不过脸上却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失望和担心:"没事的,缺五十字扣一分,也就扣四分。"最后他语文得了117分,也算有惊无险。看来近几年高考不让学生私自带表,考场统一钟表,还是有科学性的。 这些年,我一直与高考痴缠。宛如相恋多年的情侣,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也有懈怠期,但一直不离不弃。一轮、二轮、三轮备考计划,一百天、五十天誓师大会,各种模考判卷、分析会,高考监考,高考班主任领队……总之,在我的人生大书里,高考成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章节。 春去夏来,高考提前一个月,六月已至,又是一年高考季。 每个与高考相关的人,也期盼,也紧张,也焦虑。平时积压的焦虑感在这明媚如画的六月里痛快演绎。 家长们焦虑着他们的期望和不安,孩子的衣食住行是否妥帖?心理状态如何?临场发挥会不会失误?他们的心脏上似乎放置了一根针,引着一条长长的线,绾结在孩子答题的笔头上。 班主任们焦虑着他们班的指标个数,11.9还是12.1?事关重大!如果上线正好十二个,那就是超额与亏损的迥异,是价值与挫败的分风岭。无怪乎,上一届有一个刚知道自己班超额完成了指标的班主任,第一时间就去学校里的孔子塑像前祭拜。至圣先师孔子静默着,他们承受了多重的担子,才会把一个塑像作为精神压力的宣泄口,孔老夫子想来也会理解他们吧! 校长焦虑一本人数能不能再次破百。任课老师焦虑平均成绩能不能拿教育基金奖……当然,最焦虑的,还是那些走在悬崖绳索上的考生们。心理学家研究认为,适度的焦虑是前进的动力,是成功的前提。反而是考前压力缺乏症,会影响良好发挥。 杏树叶子在窗前随风哗哗响。准高考考生们在做最后一次考前预热试题。看着他们憔悴中隐着兴奋的脸庞、焦灼中藏着坚定的嘴角,我好想抱抱他们,然后拍拍他们的肩头说:辛苦了,孩子们! 想起在五十天誓师大会上,我写过的一首小诗《让时光满溢芬芳》中的句子:"阳光晒化心灵的残雪/茧破,成蝶/你绝不辜负飞向寥廓的翅膀……谁在默默期许/谁在修理矛戈/谁在五十天里编写奇迹神话?……时光是命运的良心/你若倾力相待/生命的每个瞬间都将满溢芬芳……" 高考季,祝福一切。 愿一切满溢芬芳! 作者简介: 李晓云,中文系毕业,高级教师。心理咨询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张家口市作家协会会员,张家口市诗词协会会员。微信公众号"晓云原创文学",起点中文网连载长篇《古雨剑正传》。作品曾获中国第三届"七夕杯"爱情作品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