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殿君舌尖上的童年

　　舌尖上的童年
　　文/王殿君
　　对于童年，因地域和年代不同，每个人的记忆便不尽相同。在我们那代人的记忆中，物资极度匮乏是不争的事实，能吃上点儿什么便显得尤为重要。
　　冀北坝上的乡村，强劲的春风昏天黑地地吹上些时日，光秃秃的地皮上便最先冒出了小草芽儿，嫩黄嫩黄的，不畏风寒，倔强地抢占了领地，那当仁不让的霸气姿态，在让人心生钦佩的同时，也生出几分怜悯和心疼来。
　　还是麻麻儿（也有人叫辣辣）最懂孩子的心，悄悄地藏在草丛间，勾着孩子们的魂儿。贴着地面的绿叶下面是白生生的根，用挑菜铲铲一挖，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搓巴搓巴咬一口，那麻麻辣辣又甜丝丝的纯天然味道，因吸收大地之精华，百吃不厌。在那个＂春风吹又生＂的季节，也确实满足了孩子们那一点点可怜的需求。
　　在麻麻儿有些变老，口感不再那么鲜美时，害害（有的地方叫小蒜根儿）悄然摇摆着嫩绿的叶子向我们招手示意。在一处只要能找见一棵害害，一般都会有一片，但它们远没有麻麻儿那么随处可见，可能它们对土质的要求会更苛刻一些。好在大点儿的孩子们有经验，往年去哪儿挑过，今年还去哪儿找，保准有。它们的根上都是对生的害害，彼此对望着，又独立绽放，令孤单有了依靠的暖意。
　　我们挑上一气，席地而坐，连根带叶吃个没够，嘴里麻麻的，木木的，粘粘甜，舌头都变绿了。
　　挑得多了，用盐腌上就饭吃，尤其莜面锅饼卷害害，使人胃口大开，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俗语发挥到了极致！
　　待到害害开花之际，把花儿揪回家，用捣蒜罐儿与大青盐捣和在一起，无论你是吃莜面下鱼儿，还是蒸鸡蛋羹蘸莜面，放上点儿害害花儿，那扑鼻子的独特的人间美味，真能香死个人哩！
　　至今，我也不能理解，如此美妙的野味，为何前辈们称之为＂害害＂，应该有他们的道理吧。我猜想，先人应该是写成＂害孩＂二字的，因为在此地，孕妇的妊娠反应叫做＂害孩＂，而在害孩期间，总强烈地想吃点儿酸的辣的，也就是说，这期间，她们的嘴会非常馋，那时又没什么好吃的，吃什么？吃害孩！在此情景下，这个名字就这么叫开了。我宁愿相信我的推测是对的。
　　待害害的花儿开败后，根与叶也就老了，这时，妈奶奶就结出了果实。之所以叫＂妈奶奶＂，是因为它们不仅形似，而且神似。它们一般喜好生长在坡梁山丘地带，那一串串翠翠绿绿圆鼓鼓，喜滋滋的诱惑，来自于它的内在品质。摘一个，小心地咬一口，清脆甘甜，吮吸着那乳白的奶汁，真是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村里有个二偢女，是个智障者，一天，老光棍去山坡上摘了些妈奶奶，二偢女跟他要，他逗引二偢女，说让他看看她的大奶子，就把妈奶奶全给她。二偢女才不含糊呢，噌一下把衣服撩了起来，那白生生的，坠坠的大奶子确实比油画要生动得多。老光棍腾一下心里着了火，双手颤颤抖抖地虎了上去，轻摸了一下下，瞬间又缩回了手，把妈奶奶丢下，脸红脖子粗地耷拉着脑袋大一步小一步地溜走了。事后，这一出让二偢女的父亲知道了，他可不是省油的灯，最终，老光棍以付出半袋子莜面的代价才平息了他闯下的祸，那一年，差一点儿把老光棍饿死。
　　之后，老光棍见着妈奶奶，腿就忍不住哆嗦。
　　当妈奶奶不再清脆，果实结籽时，生长在田间地畔的酸柳柳长势正好。筷子粗细的枝枝叉叉簇拥在一起，风来了，枝叶便随风舞蹈，一起歌唱；风一过，又静若处子，那份静谧安闲，让人不忍上前惊动它们的绝世美好！它们还是非常乐意贡献出其价值，用另一种转换生命的形式存在，来年孕育更加富有意义的生命。
　　摘上一截儿，剥去皮咬一口，酸酸甜甜的，特清爽。摘上一捆回去，吃了健脾胃还解馋，天然、绿色，这该是多少都市人终其一生的追求呀！
　　秋风一起，麦浪飘香，无论是长根茎的山药萝卜和甜菜，还是豆类黍类和胡麻，天天都在趋于丰润饱满，要说季节真是以慢动作在耍宝的魔术大师，不留破绽地变幻出人们赖以生存的各种所需，使我们得以繁衍生息，想骄傲地活着，缺了感恩之心怎么行？
　　这时的草地上，一簇簇的莲珍也成熟了，后来我去了兴安岭，有一种形似莲珍的果实，东北人俗称＂都柿＂，学名叫＂蓝莓＂。制成酒，叫＂都柿酒＂，酸酸甜甜的，味道特别好，跟家乡莲珍的味道一样让人销魂！
　　那红得发紫的玲珑小果，如果把它们勉强可以称作水果的话，这便是家乡唯一出产的水果了。
　　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所以我们孩子们更愿意在野外疯颠乱跑，还能享受大自然的各种馈赠。
　　要说大地真是神奇，什么酸甜苦辣，什么米面油茶，就没有她孕育不出来的。
　　品尝着野生的麻麻儿、害害、妈奶奶、酸柳柳、莲珍等，似乎是在品尝着生活的本真，说不定我吃过的那一簇酸柳柳，在千百年前，也有一位情感丰富，心中藏着许多故事的先人也吃过同一簇酸柳柳。我们也可以与古人对话与交流，瞬间有了穿越的缥缈感受。这么一想，还莫名地有一些小激动，小幸福呢！
　　我有时会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之所以此地会生长此物，一定是有某种关联的，如果将它们与我们的生命和生活有机地结合起来，那么我们的生命和生活一定会更加蓬勃，更加丰富，也更加精彩！
　　过去，我们眼中的美味，对于现在的孩子们来说，早已是不屑一顾，视而不见了，成天吃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致使童龄孩子肥胖、高血糖、血小板减少性紫癜等等，一些软饮料（含糖的饮料）使孩子们的钙大量流失，将来怎能做一个有骨气之人？！一些垃圾食品，又为多少人埋下了积重难返的健康隐患！又有多少人在＂幸福＂地病着。这究竟是人病了，还是这世道病了，说不清。
　　现在的孩子们，还没个大朝阳花饼子高了，就去为＂不输在起跑线＂而大显身手去了，我们成天说教育，可我们的孩子们应该认识和了解所处环境的事物才对，它们不仅不同季节地点缀着美化着我们的生活，它们也甘愿用它们的血肉之躯来调剂我们的生活。每一种植物都是一味药，千百年我们的祖先一路吃下来，虽然缺吃少穿，但始终活蹦乱跳，不断代的香火永续，创造力十足。当以后有人问起关于故乡的种种，你一脸茫然，竟然不熟悉自己的产地，感情哪儿来？乡愁哪儿来？一个不知出处的人，怎懂得眷恋与感恩？苍白的记忆又怎能积淀和承载人生的丰厚？！
　　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触，是因为我上大学的儿子对故土风物知之甚少。一天，我兴致勃勃地带他摘妈奶奶吃，我先迫不及待地吃了一个，那种久违的甜蜜的幸福感汹涌澎湃而来；他咬了一口，稍一嚼，就吐了出来，还皱着眉头说，这是什么鬼东西，你们小时候就吃这个？
　　此时该是我一脸茫然了，这可能是我们父子俩共同的悲哀吧！
　　作者简介：
　　王殿君，河北小小说艺委会会员，张家口市作协会员，《长城文艺》签约作者。有文学作品散见于《河北小小说》《小小说大世界》《天池》《短篇小说》《雪花》《小小说家》《精短小说》《河北科技报》《长城文艺》等，有部分作品入选《中国年度微型小说》《最受中学生欢迎的年度佳作·小小说》等多种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