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凤山登南台记

　　登南台记   文/何凤山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是杜甫的名句，真实地写出了登临泰山绝顶的感受，也隐喻了人生不同的高度不同的境界。细细想来，人的这一生也确如登山一般，每长十岁增加一个高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同样的那人那事，那山那水，甚至一草一木，一歌一赋，随着岁月的砥砺，年龄的增长，都会有不同的理解，不同的感受。及至将临绝顶，如同人到迟暮之年，回首望去，几十年身居其中的尘世，如同一幅远远铺开的画卷，变成了一览无余的几处风景；纠结了几十年的种种俗念和欲望，也如云随风飘散在天边，了无痕迹；曾经的风起云涌、花开花落之处，俱已风清云淡，水平如镜。
　　行走人间几十年，我也到过许多地方，豋临过一些大岳名山，但无论走到那里，好好的青山绿水，沾染了太多的人间烟火气。似乎这大山也和人一样，一旦有了名气，便为名所累，处处人满为患，香烟缭绕，市井声喧，使大山失去了坦荡如砥的天然风采。反倒是人迹罕至的蔚县小五台山之南台，虽名不见经传，却让我真正领略了大山的风采，领略了大山深处洪荒远古的所在，让我经受了一次大山的洗礼，经历了一次心灵的涅槃。
　　南台，是蔚县小五台山中路途最远、风景最美最神密的地方。五十年前，一九七二年八月的一天，县委宣传部的三位老师，来到我插队所在的小镇，约我同游南台，十分欣喜。出村行二十里至山脚下，我们从松枝口峪进山，开始了南台之行。
　　大山最先迎接我们的，不是脚下布满卵石、时不时需跳跃前行的峪底山路，不是山路两旁高耸入云直欲蔽日的陡峭的山壁，也不是山壁上雕刻的那些被岁月侵蚀剥落的各种神态的佛像，而是扑面而来的山中清凉的风，是这风中清冽爽透的空气！在大山之外，我们觉得空气就是这个样子，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从来没有想到过天地间还会有如此清新如此纯净的空气，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还会有另外一种空气的存在。深深吸一口，这里的空气不清冽爽透，还透着一种淡淡的清香甜美的味道，全身心如同被洗涤过净化过一般，让我身心俱爽，神思俱清，不禁对大山肃然起敬。
　　行至光葫芦山脚下，抬头望去，其山势陡峭，须手脚并用，方可攀援而上，及至山顶，早气喘嘘嘘。山顶小村，因山得名，二十几户人家，依山势而居，从这一户到那一户也须爬坡而上。就是这样一个居于大山深处，闭塞、清贫、几近原始的小小山村，竟然举全村之力，建了一处山村小学。两间教室，虽很简陋却很明亮，两张八仙桌，七名儿童一人一面围桌而坐，以砖垒的墩子为座。一名山村女教师，长辫及腰，正值青春年华。交谈中得知她是川下人，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小山村，送文化进山，为山村教育奉献青春，令人敬佩。同行郭梦林老师专门以她的事迹为题材，写了篇《山村女教师》的通讯报道，刊登在《张家口日报》上。这山里人十分敬重文化，敬重有文化的人。他们以尊师重教为荣，以亵渎文化为耻，颇有先贤遗风。更令我感到惊奇的是，这名女教师还说，山里的许多方言中，竟然在还存在着许多上古语言的化石。这些词汇的语音在，字义在，但字型已无从可考，鲜活地在山里人们的日常用语中口口相传，代代传承。我不禁感慨，这神密的大山深处，究竟封存了多少岁月的琥珀！
　　次日凌晨，从光葫芦山出发，行走在骆驼墚上。一团团山雾瞬间而过，人行其间，飘飘欲仙。行至名叫犁铧尖的地方，山间小路渐渐隐没于草丛之中。山中巨大的蚁穴状如小丘，人须穿高腰橡胶靴，扎紧裤脚，防蚊群从裤角袭入；还须持木棍为杖，不断拨动草丛，防止蜇伏的蛇突然窜出。一丛丛巨大的山石状如犁铧，直刺蓝天。
　　过了犁铧尖，渐进大山深处。呼吸着纯净爽透的空气，行走在没有路的山道上。峭壁上时有山果娇艳欲滴，时有小瀑布飞珠溅玉，山静鸟鸣脆，林寂若有声。穹庐中的太阳高而小，像一只银白色的玉盘，悬在高天之上，燃烧着白色的火焰。人行至此，拄杖迎风而立，身心也如这大山一般，无欲无念，无妄无求，空廓无尘，辽远无声。历历分明的山脊波涛般起伏，仿佛听从着一种神圣的召唤，向着天边逶迤而去。
　　过了有着古老传说的旱海子和掛钟，便来到了香炉台前。此处有一巨石，高约三丈有余，为一整石，呈三棱状，上大下小，一柱冲天，巍然独立，故名香炉台。它英姿挺拔，睨睥众山，超凡出世，历经几百万年岁月的侵蚀，依旧屹立不倒。想那天下名山奇石不少，如承德的棒槌峰，闻名天下，但若论奇、绝、险，远不如此石。如此绝妙去处，不需要让人知道，也不需要让人欣赏，它就耸立在这儿，亿万年耸立在这儿，藏于大山深处，不为人知却超凡出世，独占风流。以后几十年，香炉台都在我的心中耸立着，让我难忘，令我神往。我想，这才是大自然极致的风景，是天地造化的神奇绝妙之所在，更像是一篇天下文章的神来之笔。
　　行进中，郭梦林老师忽然抬杖远指，一声惊呼：″豹！山豹！＂果然，发现远处有一只土黄色的山豹，四足挺立，昂首翘尾，雄纠纠地站在对面的山脊上，一声长啸，声震山谷。久违了！山之骄子，兽中之王。是你远离了人类文明，还是人类文明遗忘了你？是你的不幸还是人类的悲哀？你孤独地生存于这丛山峻岭中，一身傲骨，仍不失王者风范。倏忽间，对面山脊空了，山豹已不见了踪影。
　　偶遇山豹，给了我们意外的惊喜，同时也隐约感到，南台绝顶离着我们不远了！
　　果然，向北一拐，终于来到了南台绝顶。
　　台顶十分宽阔。早就听人说，这里海拔高，草木不往高处长。果然，眼前缓坡起伏，是一个巨大的草坪。草坪上有几处十分醒目的蘑菇圈，著名的香杏蘑即生长于此。此蘑为山中珍品，煲汤煑炒，清香无比。
　　台顶寺院只剩断壁残垣，旁边不远处立一巨石，约三层楼高，中有一洞，可供四人围坐，曰老君洞。往北约百米处有一石屋，墙壁上布满了风雨侵蚀的黑色锈迹。石屋里墙壁上嵌有一方黑色诗碑，四句碑文只记住了两句：＂四海名山说五台，报应因果是如来……＂为清司马太监王忠所立。这些前人遗迹告诉我们，历代先人们从未停止过探索大山奥秘的脚步，也从未终止过探求天地大道的艰难历程。
　　立于台顶，极目远望，翻腾的白云如大海的波涛，从日边奔腾而来，又奔湧而去，险峻的山峰如小小的礁石，在云涛中沉沉浮浮，若隐若现。近处的大山空廓、荒凉而寂寞，只有朝阳的山坡上，一片一片不知名的山花生长着，怒放着，似云霓，如彩锦，给这寂寞的大山凭添了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想那远古造山运动时期，地壳变化，天崩地裂，海水煮山，大山挽平原丘陵横空出世，形成这逶迤千里的山脉。几百万年的时光，于大山而言，只在弹指一挥间。因此，只有在这大山深处，洪荒远古时代的原始风貌，人类文明的初始景象，，才原汁原味地保存下来，并日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登临者的面前。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鸟，雷霆雨露，寒暑交替，遵循着天地的运行规则，生存着，繁衍着，存在着，循迴着，与人类无关，与文明无关。改朝換代，繁荣衰败，荣辱功过，所有这些人类社会的更替，英雄豪杰的壮举，市井人家的繁衍生息，在这里都了无痕迹。尤其是那些远山的花，不管你知道不知道，不管有没有人欣赏，它都在这儿，自由自在地生长着，绽放着，面对一片亘古的寂寞，面对一片亘古的荒凉，连名字都显得多余，只安然于纯净的天地阳光。
　　终于，我在这群山深处，南台之巅，在这没有路的地方，和大山对话，和时空低语，使人生境界得到一次升华，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发现。
　　作者简介：
　　何凤山，男，汉族。原籍天津市武清区人。插过队，从过政，经过商，曾任某公司经理。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日报》《诗刊》《诗选刊》《星星》《萌芽》《长城》《鸭绿江》《青年文学家》《河北文艺》《长城文艺》等报刊发表诗歌二百多首，出版诗集二本。本人始终认为文学是根，是归根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