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一定很美

　　我是北漂一族。我漂在北京城。我是一个农民工。
　　北京城是一个帝王之城，一个繁华而又世界闻名的大都市，白天车水马龙，夜晚灯火通明。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在这车水马龙中独自穿行，灯火通明中黯然神伤。
　　我是北五环某建筑工地的一个小工，我干不了大工或者技术工的活，所以我只能做一个小工，搬搬砖，抬抬钢筋，运运沙石，收拾收拾别人干完活后撇下的烂摊子，不需要技术，只要有力气就行。我是农村出来的，我有的是力气，可我不喜欢干这些活，因为小工是工地上最被人看不起的工种，工资也最低。
　　可我不得不干这些活，因为我需要钱。考了三次大学都没有考上，花光了家里的钱不说，还欠了一屁股的债，父母没说什么，这更加刺痛我的心。于是在一个深秋的黎明，我悄悄地离开了家，毅然决然踏上了打工的路，在北京一漂就是好几年。
　　干活之余，唯一陪伴我的就是那台老式收音机。在广播里经常听到这样一句话，一个甜甜的女声：听流动的北京城。是啊，我就在这流动的北京城里流动着，从一个工地到另一个工地。变着的是日渐粗糙的皮肤，不变的是一如既往的小工，和那颗逐渐安静下来的寂寥的心。
　　虽然和工友们住在一个工棚里，可我不喜欢和他们来往，我不喜欢小张的邋里邋遢，不喜欢老刘的满嘴跑火车，不喜欢大胖的烟雾缭绕，不喜欢二秃子的流里流气。于是，更多的时候，我就抱着我那台老式收音机，躲在工地某个黑黑的角落，迷失在自己虚幻的空间里。
　　广播里有很多甜甜的女声，听得出她们都很幸福。我也幸福着她们的幸福，但心里却总是空落落的，像填不满的深渊，丝丝冒着凉风。在黑暗的边缘，是通明的灯火，在这通明的灯火里，他们都在干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那些工友们都出去找乐子了。他们每天似乎都不累，有使不完的力气和精力，总是神采飞扬。
　　我也想像他们一样每天都神采飞扬，可我飞不起来，也扬不起来。想想父亲如我样在另一个城市奔波劳碌，想想母亲拖着带病的身躯在田间辛苦劳作，我的心里五味杂陈。钱，要命的东西，为了你，我失去了太多太多。
　　更让我心痛和难受的是，前天家里突然来电话，说父亲干活的时候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母亲也因此突然病倒。天就这样塌了下来。
　　我赶忙找到工头，把情况说明，想把已经被拖欠半年的工钱提前支取。工头倒是对我家里的变故深表同情，但说由于目前工程资金紧张，暂时无法支付我的工资。我无语。
　　身上没有多少钱，工友那里也借不出，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怎么会突然面对这种窘境，不知道父亲现在到底如何，母亲肯定整日以泪洗面，我五内俱焚。可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
　　夜风凉了许多。大街上依然车水马路，华灯初上，透着北京城无尽的奢靡与繁杂。到处都是匆匆的脚步，一闪即逝的身影，而我却觉得脚上像拖了两块大石头，迈也迈不动。
　　真的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了？这世界就要轰然倒塌？一切又变得寂然无声，一如此刻我那颗寂寥的心。
　　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突然听到一个女声从天外传来，跟广播里的截然不同，是一个女人的尖叫，一个女人的恸哭声，在楼顶。她在呼喊什么？她在为谁哭泣？很多人都在楼下或仰头观望，或交头接耳地猜测着。陌生的路人此刻突然变得熟识起来。
　　这个楼很高，似乎戳穿了乌黑的天穹，是那么遥不可及。这个女人是怎么爬上去的？她一定很累了。可她为什么还有力气发出那么尖锐的叫声？女人总是那么难以捉摸。或许，她也如我，有一颗寂寥的心吧。
　　正暗自揣度，突然女人纵身一跃，抛出一个并不弯曲的抛物线，旋即快速直落下来。砰的一声，紧接着是很多女人的尖叫声响起，此起彼伏。大家呼喊着跑开了。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必须这样结束吗？
　　我找不到答案，我不知道这个女人遇到了什么事，但以这种方式结束一切说明她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但即便真的走投无路了，就必须这样吗？
　　这么胡乱地想着，走着，不知不觉天就亮了，东方现出了朝霞，火红火红的，又像不均匀散开的血，竟然也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