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林元告阴状

　　文/施静云（搜集整理）
　　明朝万历年间河北蔚县白乐镇，有个叫冀林元的男子，年纪刚过二十五岁，父母就双双谢世，他小的时候读过私塾，可是连半个秀才都没考上，眼见同龄之人，有贩纱挣了钱的，有种菜全家吃喝有余的，还有入署为吏的，总之个个过得都比自己强，冀林元不发奋进取，整日里唉声叹气，怨天尤人，直怪世风日下，时运不济。
　　冀林元性格偏持，每日有一嗜好，就是将心中那些愤愤不平的事，写在黄表纸上，去县里城隍庙烧给城隍老爷，民间管此行为叫＂告阴状＂。一连数年，坚持不懈。虽然没有什么效果，神明也不应答，但是若不焚纸，就会坐立难安，好像生活过不下去，没有盼头一样。他是依旧每月初一、十五，步行去四十里外的城隍庙，不祈福，不烧香，将写满了罪状的黄表纸烧掉，自己的心算得到了安慰。这次又到了阴历初一，冀林元去了城隍庙，半途忽然刮起一阵风，将他怀里的一沓写好了别人罪状的黄表纸吹跑了大半，只留了写有李屠户恶行的黄表纸。这李屠户是他昔日的发小玩伴，父母在世时，日子不如自己，后来走了＂狗屎运＂，镇上赁个铺子，卖起猪肉，近年挣得油光满面，冀林元愤愤不平，在黄表纸上写着李屠户缺斤短两之事。眼下只剩一页，冀林元心想，既是来了，不能白来，仍去城隍庙把这黄表纸烧掉。
　　这时，天色已晚，把黄表纸焚尽之后，忽听得有人说话，瞅瞅四周，并无他人，心里奇怪，又听这声音道：＂冀林元，因你心诚，已与阴司有了神交，你告李屠户，本司已收到，若查明真有此事，可降罪李屠户，将他的福禄转赐于你。＂冀林元暗自思忖道:难不成是做梦？再抬头瞧瞧堂上城隍老爷神像，正两目似电，紧盯着自己。
　　冀林元满怀心事的回了家，九日之后，李屠户与一买肉老妇人争执，李屠户恼火，推了老妇人一把，老妇人起身后，怒骂李屠户不是人，买的肉缺斤短两，以次充好。并说自己是当今县令夫人的奶娘，要去告诉夫人。李屠户欺善惧恶，虽无缘得见这位县令老爷，却也知这位县令老爷手眼通天，是个惹不起的人。有看热闹的路人邻居说:这老妇真是县令小妾的奶娘，李屠户冷汗直冒，害怕降罪，肉铺也不管了，连忙回家收拾细软，乘车连夜逃出了镇子。哪知路过冀林元家门口时，包裹跌落车下，正逢冀林元出门小便，恰好看到，等李屠户跑远，他打开包裹一看，原来是五十余两碎银子。冀林元急忙奔回屋，灯也不敢点，黑暗里摸索了一遍又一遍银子，过了多时，才稍稍平静，心想，定是上回我烧黄表纸之事灵验了，纸上写有这李屠户的恶行，城隍老爷也告诉我，若纸上诸事符实，会添我福分，原本以为是做梦哩，却不料竟是真的。
　　到了五更时分，勉强睡下，醒来后，摸摸银子还在，心里大慰，思忖着十五将近， 在黄纸上写谁的名字。可挑些富户，虽说那放羊汉老木匠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没啥家底，城隍老爷将他们的福分赐给我，倒也没多少。而李屠户这次的五十两银子，却抵自己不吃不喝几年了。之后的日子，暗中注意镇西有个叫王迪文的富户，此人曾和自己有过节，自己多看了他女儿几眼，便讨来了一通打。这王迪文早年给宝局赌坊当掮客，拉客人押宝赌筹，赚些昧心钱，后来人尽皆知，他也做不下去了，又开了个饭馆，每日悠哉。冀林元将王迪文以前恶行写于黄纸上，到了十五日那天，去城隍庙焚了黄纸，喜滋滋盼着王迪文遭报应。九日后，一个老汉来到王迪文饭馆，叫了一桌菜，吃至半途，口吐涎水，不多时竟然死了。老汉儿子不依，前来闹事，王迪文自认倒霉，赔了二十吊钱息事宁人。哪知平素有看不惯王迪文的镇民，把这事捅到县署，县令老爷是吃肉不吐骨头的主儿，闻言大喜，非要让仵作验尸，还威吓王迪文，要将他押入牢里。一番折腾，王迪文筋疲力尽，多年经营化为乌有，上下打点之后，浑身上下没有一文钱。而冀林元却借此机会，用五十两银子，娶了王迪文的女儿。
　　王氏是心底善良女子，成亲后，发现夫君喜小道消息，心胸狭窄，就劝夫君莫要过于愤世嫉俗，冀林元嗤之以鼻，笑她妇人之见。又过两年，冀林元越来越富足。他渐渐察觉，即使黄表纸上写的尽是荒唐不实事，过上九日，那人也会遭罪。有次，冀林元未经查实，把隔壁镇承修水渠的刘乡绅写在纸上，说他勾结县署，暗中做了手脚才拿下这活儿，烧了之后，通过刘乡绅家里的马夫才知实情，乃是刘乡绅仇人故意污蔑，但就在当天，刘乡绅家中失窃，老母患上奇病，花钱无数，以致后继无力，误了工期，反被县署追责。冀林元又趁火打劫，给刘乡绅放了印子钱，间接得利数千两银子。
　　起初忐忑不安，心惧城隍老爷怪罪自己，一连两月不敢去庙里烧纸，后来实在忍不住，又在纸上写了别人丑事，哪知城隍爷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要冀林元写谁，谁就倒霉，而最后一定是冀林元获得巨利。＂原来如此，＂冀林元站在院中九曲长廊，摇扇送风，远观荷色，＂饶是我胡乱编造某人罪行，不出数日，那人定会拱手让出福禄，妙哉，妙哉。＂＂夫君，为何你面上带笑，是否又在编排他人？＂一旁的王氏，两眉紧蹙，不安问道。共枕三载，她发现只要夫君近来打听谁，谁就行霉运，轻则商号倒闭，重则家败人亡，怀疑夫君会施邪术。后来，冀林元沾沾自喜告诉她，说自己可以告阴状，哪户人家惹他不快，老天爷就会降罪哪家。王氏乃聪慧之人，发现夫君讲话多有不实，终于发现他更深的秘密。近半年，屡屡有无辜之人受害，王氏苦口婆心，劝冀林元莫要再乱编排人，冀林元哪里肯听。见夫人又在聒噪，冀林元厌恶地瞅了王氏一眼，甩袖怫然而去，心生休妻之念。又过两月，见王氏非但不知趣，反而变本加厉，耳边吵闹，冀林元唤仆人拿过纸笔，写好休书，以不贤为由，远远地打发了王氏。
　　是夜，如坐针毡，心想若她将自己能通鬼神之事公布于世，如何是好？即使众人不信，然而近年树敌甚多，保不准会有人拿此做文章，想到此就带着写好的黄表纸来到了城隍庙。到了庙里越想越不安，失口而出，＂要是她现在死了就好了。＂此话刚一出口，忽听得一声叹息，冀林元一惊，定睛一看，却是已被扫出门的王氏。＂我不是让你走了吗？＂冀林元呵斥道。＂冀林元，这三年，我在你身边，屡屡劝你回头，你却不听，休了我不说，还心生毒念，想杀我灭口，你可知道我为何一直在你身边劝你吗？＂王氏摇头苦笑道。冀林元闻言，心悸不已，再瞧王氏，脸色瞬间扭曲，少倾，变成了城隍庙神像模样。雕梁画栋消失得干干净净，身上的绫罗绸缎不见了，变回满是补丁的旧衫。声音忽震耳欲聋：＂冀林元，你愤世嫉俗，每日詈骂世风不古，标榜自己出于义行，实则心里嫉恨别人胜你罢了。这三载你将恶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丧尽天良，行尽不义，比你妒恨之人更甚。本司起初见你揭露恶人恶行，本欲赐你福禄，然幻乡三载，无人约束，才识你本心。＂
　　冀林元盯着燃尽的黄纸，颓然不语，世间三年，荣华富贵，竟是一场泡影，乃是神明试心，若自己守住良知，便会授福禄之报。可惜，自己翻身得势之后，较起劣吏恶绅，更加不堪。
　　长吁短嗟，蹒跚离开城隍庙，自此，再也没有去过一次城隍庙，因富贵溜走，懊恼终日，患了心疾，贫困潦倒更胜从前，未过两载，就死了。可叹冀林元＂多行不义必自毙，反误了卿卿性命＂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