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图来自网络文|陈和丽 手机闹铃骤然响起,惊醒我沉睡的梦。我拿起一看,五点四十,窗外暗如墨汁,无一丝光亮。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倒头又睡。正待继续入梦,婆婆在隔壁喊了起来,该起床了,班车要来了。 我无奈起身,摇醒正鼾声悠长的老公,起来起来,车子来了。话刚落音,一声长长的汽车喇叭刺破黎明前浓重的黑暗,在寂静寥阔的空气里回荡。司机下死劲的摁住喇叭不松,像是发泄着在这寒冷冬日摸黑起床的怨气。 我慌忙穿衣下床,一边催促着老公一边把尚在酣睡的女儿抱起往她身上套衣服,女儿嘟囔着抗拒着,我小声的哄,乖,去外婆家了。婆婆那边也悉悉索索的响,我连忙说,妈,太冷了,你别起来。你们打个手电筒,外面黑。东西都准备好了放在桌上,记得莫拿塌了。婆婆靠在床上叮嘱。 我们兵荒马乱般的收拾着,提着大袋小袋,抱着裹成粽子般的女儿,摸黑出了门。走在碎石小路上,只有脚碾石子和我们粗重的喘息声。启明星在天边带着寒意闪烁,黑暗浓雾一般裹着我们。 上了车,舒了一口气。车上影影憧憧的坐了些人,看不真切,也无人出声,整个像在做梦一般。间或有人上来,寻着位子便又靠着睡去。直至驶出了村子,上了大路,微弱的晨光终于射进了车窗。 车子吱吱呀呀摇摇晃晃,车厢里有着氤氲的热气,并不寒冷。当晨光慢慢亮起,坐车的人都像在自家床上般惬意的打着呵欠醒了,小声挪动着身体伸伸胳膊腿,相继打起了招呼。新年好啊,去丈母娘家里吗?是的,你也是吧。那肯定,初一崽,初二郎,雷打不动。吃个鸡蛋吗?不要不要,我这里也有。然后,静了一会,是各自咀嚼的声音。吃饱喝足,精神来了,开启了你去年赚大了吧哪里哪里赚了些小钱哪有你赚的多的聊天模式。孩子们也相继醒了,要吃的要喝的要撒尿。一时间,车子里活泼的生动的欢喜的气流摇过来荡过去,给每个人脸上镀上了张灯结彩的喜庆,霎时有了过年的气氛。 热闹的车子在尚睡眼惺忪的马路上开着,开过的地方,有结了霜的大片农田,有树木沧桑弯道险峻的山头,有满地红屑尚门户紧闭的人家,有小小的集镇,蜿蜒的河水,还有一轮鸡蛋黄似的红日在天尽头徐徐升起。车子开开停停,人们上上下下。一同乘车的缘分到了,便各自散去,流入未知的前路。一个小时后,当太阳微暖的光线照耀到了脸上,我们到了县城终点站。 至此,我们回家的路走过了大半。 县城是分界线,婆家在北,娘家在南。我们从北边过来,在县城并不停留,打上车往西站,从那里坐上回南边娘家的车。 切换了乡音,我感觉离家越来越近。这条路我走过了二十几年,从老路到新路,流逝的不仅仅是光阴。路并不好走,沆沆洼洼,车子在上面东倒西晃,犹如船行海中。老公晕车,坐司机边上去了,我抱着女儿坐后面,告诉她,就快到外婆家啦。女儿很兴奋,一边叽叽喳喳一面手舞足蹈。太阳眉开眼笑的上了树梢,路上行人多了起来,大人提着大包小袋,孩子在旁边蹦蹦跳跳,人人脸上有掩藏不住的欢欣。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更是将喜气洋洋的热闹推上了顶峰。 下了车,还要走上一段小路。天气好,走这段路是惬意的,惬意的想就着阳光唱上一句,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背着个胖娃娃呀,一呀一子哟。这段路不长,十几分钟就看得到家了,妈妈早已伸长脖颈在望,手里还拿着一串长长的鞭炮。我远远的便喊了一声妈,妈妈点燃了手中的鞭炮,小跑过来接住我手里的女儿。 这是十年前的大年初二,我从婆家回娘家的路。 而在女儿没有出生的时候, 我们回家以一种更自由更拉风的方式,骑摩托车。 无论是回婆家还是回娘家,我们脚一跨帽子一戴说走就走。一路领略着夏日火热的太阳冬日凛冽的寒风春日缠绵的细雨秋日扑面的灰尘,也一路享受着落雨一身泥天晴一身灰的大自然馈赠。而不爱戴头盔的老公,前额的头发被风发型师吹的有如峭壁般矗立,没有喷发胶,却梆硬有型,压都压不下来。当然,泥地里打滚的一些小意外也时有发生,因为路面像被炮弹轰炸过一样坎坷不平。摩托车活泼的在上面弹跳,屁股尾椎生生的疼。 有一年,也是初二回娘家,为着贪恋那几个小时的睡眠我们决定骑摩托车回去。谁知那晚下起了雪,早上起来白茫茫的。唯一的一趟班车早已开走,娘家却还是得回,我们全副武装了自己,勇敢的跨上车。那一路上,我体会到了差点被活活冻死是什么滋味。比往日更冷酷的寒风执着的往衣服帽子鞋子的每个缝隙里钻,它得意的呼啸着,没有哪里是它占据不了的。我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欣赏冬日早晨那披金挂银的树啊草啊房屋啊。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寒冷肆无忌惮的蹂躏着我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神经每一根血管,它们一齐在抗议在呐喊,吵得我头都疼了。我只有对它们说,别吵吵,坚持坚持,没看到又近了一点吗。 一百里地,我们驶过沆洼,路过平坦,溅起泥水,呵出白雾,生生的靠着意念回到了家。下车的时候我站立不稳,脚早已麻木,就是靠近火苗也毫无感觉。最终融化那彻骨的冷,是妈妈心疼的眼神和炉灶上炖着的滚烫香浓鸡汤。 时间继续往回溯,我尚在外地读书,每次回家都是一段折腾而又难忘的旅程。从市里到县里,县里到镇上,镇上再步行到家。看一路的云,听不同的口音,享摇篮般的颠簸。车子驶过的每一个小镇如同人生的每一个节点,从熙熙攘攘到逐渐荒凉,从繁荣热闹到清冷寂静,从满车同行者到独自一人到达终点。而步行的那段路,孤独又漫长,听鞋底敲击地面,看影子变幻形状,思绪飘飞漫无目的。只有想到家门口的那棵水桐树和树下屋里的父母,我才能将步子迈的更大更急。 那些年回家的路,或曲折,或艰辛,或窘迫,或快乐,都是过往岁月里一串木制项链上闪着幽暗光泽的珠子,而项链的中心是家。 而今,无论在哪里,回家的路越来越短,因为有了车子的疾驰。回家的心情也更加愉悦,因为有了宽阔平整的道路。每到大年初二,也不再调好闹钟等待黎明的那一声喇叭响起,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也不再如勇士般跨上那辆淋过雨淌过风的摩托车,坐在上面或挥汗如雨或瑟瑟发抖。坐在日晒不到雨淋不着的车厢里,真正的能享受春天的花香夏天的烈雨秋天的落阳冬天的飞雪,这样的行程,美妙而又满足。 只是,在车窗外一掠而过的景色里,总有一个年轻女孩,坐在无遮无挡的摩托车后座,缩着肩拱着背,任风吹乱她的长发,瑟缩又狼狈。然而,她的眼神清澈又坚定,始终望着家的方向。 作者:陈和丽,一个爱生活,爱文字的80后。闲时爱看庭前花开花落,心绪总随天外云卷云舒。努力做一个看清生活的真相仍然热爱生活的小强。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