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说你必须有师父来帮助你沉思。他会告诉你怎么做,而且有他自己的传统:祈祷、沉思、告诫。他们说他们知道而你不知道,照这个方法、这个传统做,每天练习,如果你运气好,到最后你就会到达"那里"。 传统还说要集中控制思想。 传统说你必须经过这一切才能找到你想找的东西。 这一切表示你整天都在和自己打架,想让自己符合某一模式、系统。你压抑自己的欲望、胃口、嫉妒、野心。这表示你的实然与相应于那个系统的应然之间有冲突。有冲突表示你在用力。一个用力的心当然不可能平静。因为用力,所以心不可能完全安静。 以最深刻的意义而言,沉思必须先有德性,有道德。这道德不是某一模式、某一实际,或某一社会秩序的道德。这道德必须自然地、不可免的、甜蜜的来自于了解自己,清楚自己的思想、感情、活动、胃口、野心的时候——毫无分别的、纯粹是"观察"的清楚。这个观察里面会出现正确的行为。正确的行为无关乎理想。然后,当这种清楚以它的美和一点都不艰苦的淡泊——只有用力时才会艰苦——深深地存在于我们内心,当你观察一切系统、方法、承诺,客观地,不分好恶地看这一切的时候,你才能完全弃绝这一切,这样你的心才能免除过去的一切。到了这一地步,你才能开始寻找何谓沉思。 沉思,只有在观察而没有观察者这个中心时才有可能。你借观察、注视寻求何谓了解吗?了解不是知识的过程。了解不是直觉或感觉。一个人说"我很了解这件事"时,是因为他有一种出于完全安静的观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有了解。你说"我了解一件事"时,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心很安静的在听,既非同意也非不同意。那个状态很完整的在听,只有这个时候才有了解,而了解就是行动。但这不是先有了解,然后才有行动,而是两者同时,两者是一个运动。 沉思——传统给这个字眼加上了重大的负担——将要这样不用力的,毫无冲突地将心和脑带到最高能力。这就是智力,高度敏感。这时的脑——过去一切的储藏,经过一百万年的演化,一直都很活跃——是很安静的。 脑一直在反应事情,即使是最小的刺激也会依照过去的制约起反应。这样的脑可能静止吗?传统论者说,修炼知觉、调节呼吸就能够使脑平静。但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那个控制、修炼、塑造脑的事体是什么人"?会说"我是观察者,我要控制脑,使思想停止"的,不就是思想本身吗?思想滋育了思想者。脑有没有可能完全安静? 沉思的部分责任就是去寻找——而非由人来告诉我们——如何做。谁都无法告诉我们该怎么做。你的脑饱受文化、经验的制约,本身就是长久演化的结果。这样的脑可能安静吗?如果脑不安静,它见到或体验到什么东西都会扭曲,都会依照过去所受的制约而改变。 睡眠在沉思和生活中扮演什么角色?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如果你曾经探讨过这个问题,你将会发现很多东西。我们上次说过,梦不是必要的。我们说,心、脑、白天的时候必须完全知觉——专注于内在和外在的事情,知觉内在对外界的反应,因为紧张而激起这反应,专注于潜意识的线索——然后一天结束时脑再将这一切做个总结。如果你一天结束的时候没有将这一切做个总结,到了晚上,到了你睡觉的时候,脑就还要继续工作,将秩序带到脑里面——这一点很明显。可是如果你做到了这一点,那么你睡觉的时候就会学到一种全新的东西,学到一个全然不同的向度。这就是沉思的一部分。 我们要做的是奠定行为基础。这里面的行动就是爱。我们要做的是弃绝一切传统,然后心才能够完全自由,然后脑才能够完全安静。如果你曾经深入这个问题,你就知道脑子可以不用任何技巧,不吃药,光是通过白天主动而又被动的专注而安静下来。如果一天终了的时候,你曾经清点一天的事情,因而理清其中的秩序,那么你睡觉时,脑就会很安静,以另一种运动学习事物。 所以这个整体,这个脑、一切都会很安静,没有任何扭曲。只有这个时候,如果真有什么实相的话,心才能够领受。实相,那种广大——如果有这种广大、无名、超越,如果有这种东西的话——不是邀请就会来的。只有安静的心才能看清这个实相的真或假。 你可能会说:"这一切和生活有什么关系?我每天都要过着、上班、洗碗、坐公车、忍受一切噪音,沉思与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可是,毕竟沉思就是了解生活。日常生活的一切复杂、悲惨、哀伤、孤独、绝望、名声与成功的追求、恐惧、嫉妒,了解这一切就是沉思。不了解生活而只想寻求那奥秘实在很空洞,毫无价值。这好比一个失序的生命,失序的心却像发现数学的秩序一样。沉思不会变成一种感情的、喜悦的状态。有一种喜悦不是快乐。这种喜悦只有在自己内心有一种数学般的秩序时才会产生,这种喜悦是绝对的。沉思是生活之道,每一天的生活之道;只有这个时候,那不可毁坏的,超越时间的才会存在。 问:那个知道自己的反应的观察者是什么人?这里面用掉了什么能量? 克:你曾经毫无反应地看过什么东西吗?你曾经看树,看女人的脸、山、云、水面倒影而不带好恶,只是观察,不用快乐或痛苦去演绎吗?在这种观察里面,如果你是完全专注的,还会有观察者吗?试试看,先生,不要问我。你自己做就知道。不带判断、评价、扭曲地观察反应,全神贯注于每一个反应,在这种专注中你就会知道什么观察者、思考者、体验者都是没有的。 第二个问题是:要改变自己的什么东西,造成转变,造成心灵的革命,这里面用到了什么能量?如何拥有这种能量?我们现在就有能量,可是这能量却在紧张、矛盾、冲突当中消耗了。两种欲望之间,我必须做和应该做的事情之间的斗争也需要能量。这些事情都消耗了大量的能量。所以,如果没有任何矛盾,你就会拥有很大的能量。看看你的生活,实际地看一看。你的生命是一种矛盾。你希望平静,可是你恨某一个人。你希望爱人,可是你充满野心。这种矛盾助长了冲突、挣扎。这挣扎就会浪费能量。如果没有任何矛盾,你就会有无上的能量来转变自己。 我们会问,"观察者"和"被观察者"之间,"经验者"和"经验"之间,爱和恨之间如何可能没有矛盾?这种种二元性,人如何没有这些而生活?人之所以能够如此,是因为除了这些事实之外,别无他物——除了你恨、你暴力的事实之外,观念上别无与之相对之物。你害怕的时候就会发展相对之物,发展勇气;而这相对的勇气就是抗拒、矛盾、用力、紧张。但是,如果你完全了解恐惧之为物是什么东西,你不逃到对面;如果你全神贯注于恐惧,那么不但心理上恐惧会窒息,而且你会拥有能量来面对恐惧。 传统论者说,"你必须有这种能量,所以你必须禁欲、出世、凝神、心念上帝、不受诱惑",只是为了要拥有这种能量。但是,我们毕竟是人,有我们的胃口,内在燃烧着性的、生物的欲望,一直想做什么事、控制、强迫,所以一直在消耗能量。但是,如果你与这些事实同在,除此而外不做其他事情——如果你生气,你了解它,但你没有要自己"如何才能不生气",你与它一起生活,全神贯注于它——你就会看到自己有很丰富的能量。使我们心智清明,心灵开放,因而拥有充沛的爱的,就是这种能量——不是观念,不是情绪。 问:你所说的喜悦是什么东西?你能形容吗?你说喜悦不是快乐、爱不是快乐吗? 克:喜悦是什么?你看云,看云中透出的光时,那里面有美。美是一种激情。看见云的美、光的美、树的美,必然就有激情,必然就有激动。这种激动,这种激情里面没有任何情结,没有喜欢或不喜欢。喜悦非关个人。喜悦既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有沉思的心,就有它的喜悦,那是无法形容,无法纳入语言的。 问:你是不是说没有所谓的善恶,所有的反应都是好的。你是这个意思吗? 克:不,先生,我没有这么说。我是说,观察你对事物的反应时,不要说它是善或恶。你说它善或恶时,你就会造成矛盾。你是否曾经看着你的妻子—很抱歉我举这个例子——心里不存有一个她的形象,一个你拼凑了三十几年的形象?你心里有她的形象,她心里有你的形象。你和她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这些形象。你不专注于你们的关系时,你就会有这种形象——漫不经心滋育了形象。你能不能看着你的妻子而不憎恨、评价,不说她这里对,那里错?看着她不带成见?如果你能,你就会看到这种观察里面有了一种全新的行动。 ——摘自《心灵自由之路》克里希那穆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