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金圣叹

　　文/施静云
　　金圣叹，名采，字若采，是标准的＂两世为人＂。明亡后改名人瑞，字圣叹。他于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生于苏州，卒于清顺治十八年（1661年）。金圣叹因明亡时曾发誓不仕清，经常感慨：＂金人在上，圣人焉能不叹?＂和现在的人不同的是，古人的＂狂＂和＂诙谐＂是建立在真才学的基础上，更多的是一种读书积累到足够的＂量＂之后的＂质＂的顿悟，从而真的把书读＂活＂了。金圣叹从小就是个神童，在那个以八股取士的时代，别的孩子都在读四书五经，金圣叹俨然是个＂坏学生＂，他性格顽劣，博览群书，尤其对于小说、戏曲等作品，更是有独特的兴趣。
　　在现实生活中，金圣叹也多有惊世骇俗之言。有一次，有个人问金圣叹：我的朋友死了，如今他的灵魂在哪里呢?金圣叹立刻回答：＂天不肯留，地不敢收，阶前化作忘忧草，树上开成短命花。＂金圣叹是个奇才。即便放在他的家乡、人才济济的苏州，他也是永远特立独行的那一个。
　　他的同乡前辈唐伯虎等＂江南四大才子＂已经故去数十年，晚明风流，凋零近半。这是一个政治比文化吃香的年代。江南士人抱团结社，不是为了学术交流，而是为了权斗党争。
　　金圣叹20岁的时候，看到了魏忠贤的垮台，也看到了东林党人的雄赳赳气昂昂。但他似乎对眼前的政治大事件毫不关心。他才高八斗，写诗填词，又雅擅丹青，刷刷点点几秒钟，人物素描就在纸上冒出来了，惟妙惟肖。他的口才也好，在灵隐寺跟众僧斗法，几十个和尚辩他一个人，他口若悬河，机变百出，辩得众和尚纷纷败北，颇有当年诸葛亮舌战群儒的风范。
　　金圣叹他是奇人，走的是奇人路线——靠扶乩混饭吃。古人迷信，文盲迷信抽签算卦看手相，文化人迷信扶乩。金圣叹从十九岁起就给他文化圈的朋友扶乩，一直扶到四十多岁，当神汉当了大半生。
　　他深通天台宗法要义，自诩是天台祖师智者大师的高足，是死去高僧的替身（附体），给前来扶乩的现场答疑。有一位告老还乡的官员死了女儿，想打听女儿投胎何处。只见金圣叹拿起一根木棍，在沙子上迅速写道：＂此女已然成仙。＂官员问：＂在何处成仙？＂金圣叹又写道：＂广寒宫。＂＂她前世是谁？＂＂她是秦少游的媳妇、苏东坡的妹妹，江湖人称苏小妹。＂＂都说苏小妹会做诗，能不能让她写一首？＂金圣叹当即发挥他出口成章的天才，模仿女性口吻写出十几首七言绝句，客户以为自己女儿真是苏小妹转世，真的已经成仙，赶紧拿出金银珠宝答谢＂灵媒＂金圣叹。明朝末年，金圣叹靠扶乩征服了大批文化人。他的老乡郑敷教回忆说：＂金生（指金圣叹）通于其术……请之则来，长篇大章，滔滔汩汩，缙绅先生及士人有道行者，无不惑于其说。＂说明他的扶乩生意相当火爆。金圣叹凭借这项特殊本领，打进了当时的主流文化圈。东林党的领袖和成员，比如钱谦益、姚希孟等当时的红人，都曾请他到家中扶乩降神。他在扶乩过程中，＂无意识＂写下的诗文＂长篇大章，滔滔汩汩＂，连有道行、有地位的当代名流看了都很佩服，对他的这一套神鬼说教深信不疑。
　　28岁那年，他给当时执文坛牛耳的钱谦益举行扶乩降神仪式。通过附在他身上的天台泐法师，彻底征服了钱谦益。钱谦益可是晚明时期的大佬，他的妾就是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金圣叹为钱谦益示因缘，是有附加条件的。他请求钱谦益为他＂作传一首，以耀于世＂。事后，钱谦益很诚恳地照做了。通过钱谦益的诗文，主流文化圈都知道了金采（金圣叹原名)这个人。只能说，他的头脑构造确实异于常人。年轻时他是以非主流而成名的。
　　金圣叹很聪明，读书很用功。他读两种书，一种是教科书，四书五经，为了写八股文应试，要求是＂绝对模仿古人，绝对遵守格式，绝对不能自由发挥＂，另一种是课外书，《水浒传》等传奇，鼓励人们轰轰烈烈，打破秩序，尽情尽兴。
　　四书五经给人培养出来一种气质，以为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应该去做圣贤，只有做圣贤这一生才是有价值的，＂入则帝师，出则逸民＂，这也是金圣叹一生的向往。所以很早的时候他就在社会理想的熏陶之下，他想考科举，中功名，家国天下，但是实际上，他自己性格又有一种自由的天性，非常叛逆总想打破规则，狂妄潇洒。
　　后人普遍认为，金圣叹的出名是因为他编纂的＂＂六才子书＂。这是六部书籍的统称，包括道家经典《庄子》、中国古代最长的抒情诗《离骚》、纪传体之祖《史记》、诗圣之作《杜工部集》、中国四大名著之一《水浒传》、古典戏剧《西厢记》。但他在晚明的名气，更主要是源于他的＂灵媒＂身份。他的前半生一度热衷扶乩降神，以致以此成名。在钱谦益作文写诗＂称颂＂他之后，金圣叹逐渐退出了扶乩的行当。他当初进入这个行当，只是为了做行业翘楚。当取得了业内第一没有对手时，又转向了功名。
　　金圣叹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他后来追忆早年志向，说儿时自负大才，常常自我感觉良好，总是觉得＂自古迄今，只我一人是大才，只我一人独沉屈＂。传说金圣叹参加过无数次科考，他视科举如儿戏，因而在科举路上毫无成就。金圣叹因为太狂傲，写出的内容不被主考官接受而落榜。第一次参加院试，题目是＂西子来矣＂他写到：开东城也，西子不来，开南城也，西子不来；开西城也，西子来矣，吾乃喜见此美人矣。主考官看到金圣叹的答卷，忍不住摇头，也戏谑地批了一行字：美人来了，秀才丢亦。金圣叹的秀才没考上，还被取消了三年考试的资格。
　　还有一次科考，在看到考试题目是＂孟子将朝王＂后，他就在试卷上写了四个字，然后就交卷子了。监考官很诧异，人家都还没开始写呢，他怎么就交卷子了呢?于是，监考官拿来金圣叹的卷子一看，卷子上的四角分别写了一个＂吁＂字，此外一无所有。于是他气愤地质问金圣叹。金圣叹从容的答道：＂考题中提到孟子的地方太多了，已经有四十处了，我没必要再去写了。说到＂朝王＂，从前如见梁惠王、齐宣王等，都算朝王，我也没必要再写了。考虑到最后，我能写的就这么一个＂将＂字。而我在戏台上看到演戏，都是皇帝要坐朝时，先出来四个内侍，分在左右而口发＂吁＂声，所以我就写了四个＂吁＂字，代表的是王将视朝的意思。＂还没等金圣叹把话说完，监考官就把他轰出考场了。
　　此后，金圣叹对科举失去了兴趣，但在著书立传方面却成绩斐然，金圣叹对《庄子》《史记》《离骚》等六部书籍逐一进行白话文批注，一时间，金圣叹的批注引起哄抢，洛阳纸贵。因此，有人说金圣叹是中国白话文学的倡导者和先驱，这个结论不无道理。
　　在明末清初，金圣叹在江南文坛上的地位首屈一指，他在给学生讲经的时候，妙语连珠，不管是经史百家还是稗官野史、佛道典籍，他都能信手拈来，而且讲得入木三分，颇有见地。很多外地的书生都慕名来听金圣叹讲学。金圣叹批注的书籍会被书局的商人翻刻高价出售，文人学士们以收藏金圣叹的书为荣。可见，金圣叹的影响力之大。
　　＂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这句文学史上流传甚广的话，相信大家都曾经听过。这句话据传就是我国著名的文学批评家金圣叹所说。话中的＂三国＂、＂水浒＂是四大名著中的《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对于这两部传世的名著，历代的文学评论家在做点评时也曾高度评价过这两部作品的文学价值和艺术成就。那么所谓的＂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究竟何义呢。其实概括来说就是＂人老奸＂，老了之后看三国学会其中的谋略后，会更加的老奸巨猾；青年人血气方刚，易冲动，看了水浒中的打打杀杀和造反后，会更冲动。这些书籍对后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清初时顺治皇帝喜欢汉族文化，因为喜欢汉族文化，所以特别看重点评＂水浒、三国、西厢＂的才子金圣叹，说金圣叹＂此是古文高手，莫以时文眼看他＂金圣叹也对此感激涕零：＂感而泣下，因向北叩首＂，而且颇以此自得。可是顺治十八年，顺治皇帝驾崩，没过俩月，金圣叹却因此被砍了头
　　当时江苏巡抚朱国治，为了填平常平仓漕粮的亏空窟窿，拿江南大户开刀，掀起奏销案。苏州人群情激愤，给朱国治起了个外号叫朱白地，形容他搜刮之狠，而且就推了金圣叹出来，控告朱国治的走狗任维初，金圣叹脑子一热，觉得皇帝都看好我，朱国治算个屁，于是拉了一百多个士人到孔庙去哭庙，还说是悼念顺治皇帝。
　　只是金圣叹却没想到，顺治是个爱汉学一心汉化的，继任的几个辅政大臣，索尼、鳌拜他们却都是大满洲主义者，甚至为了安抚他们对抗宗室提出的设立摄政王。顺治病重时候写的遗诏跟罪己诏差不多：＂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祖、太宗谟烈＂，＂渐习汉俗，于淳朴旧制日有更张，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我没能按照努尔哈赤跟皇太极的纲纪法度办事，学习了汉人那套，以至于国治民生都搞砸了。（因为遗诏是顺治死后公布的，甚至很多学者认为这根本就是辅政大臣跟孝庄太后炮制的伪诏）
　　朱国治马上就把这事儿上升到了政治高度：先帝都说了不该习汉俗，你金圣叹假托悼念先帝，却还去汉文化的儒教孔庙去哭庙？你这不是反对我天朝当朝政治纲领是什么呀？立马抓人，罪名是摇动人心倡乱，殊于国法，还说他们惊动了先帝的灵位。上报朝廷以后鳌拜二话不说＂拟不分首从斩决＂，当年七月三十一日，全部斩首于江宁，是为哭庙案。
　　大满洲至上路线贯穿了鳌拜把持朝政的八年，一直到康熙秉政，重新为顺治立＂孝陵神功圣德碑＂，这才给老爹的罪己诏重新翻案。只是文坛怪杰金圣叹，就这么成了政治斗争的屈死鬼了。
　　金圣叹死的时候，很多的逸闻，最有名的就是他对狱卒说＂花生米与豆干同嚼，大有火腿之滋味。得此一技传矣，死而无憾也。还有就要临刑时，还给前来探望他的儿子出对子，儿子哭的说不出话来，他自己把对子对好＂莲（怜）子芯心中苦，梨（离）儿腹内酸＂说给儿子听。他一生戏谑诙谐，即使面对死亡也能哈哈大笑。据说临刑前，跟刽子手说：＂头一个先杀我。来个痛快的，我手里有二百银票到时你拿走。＂刽子手一听，就先杀了他，人头落地后，从两耳中滚出了两个纸球，打开一看一边是＂好＂一边是＂疼＂可是刽子手一个铜板也没有找到。
　　虽然金圣叹最后死于＂抗粮哭庙＂运动，但是民间传说金圣叹家里是（汤锅）屠户出身，家里做的是杀生的职业，金圣叹从小聪颖过人，他的奶奶说：＂这个孩子太聪明，咱家的祖坟没冒青烟，这个孩子肯定是报仇来的，他的言行肯定会给家里带来灾祸。＂后来金圣叹被杀时，全家人都被流放到宁古塔，他奶奶的话得到了应验。他在作为批评家评论《三国》时对关羽＂千里走单骑寻兄护嫂＂颇有微词，大为不敬。夜晚就梦到一位绿袍将军，枣红色的脸，五绺长髯飘撒胸前，手持一把＂青龙偃月刀＂，对他说道：＂先生请了，知道先生最近批三国，还望先生口下留德，笔下留情。我日后必用车斤重谢！＂说完人不见了。金圣叹醒后感叹良久，知道关老爷给自己送信，自己命不久长。因为车斤合起来即为＂斩＂字。果真没过多久，金圣叹被斩杀在刑场。这些都是民间传说不足为信。但是一代名士，风流半生，作为明末清初一杰流传到现在，绝不是＂浪得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