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死之交

　　文/施静云
　　爱人在世的最后五年，弯腰驼背，一米八的大个弯的几乎跟我一般高。神志也混沌不清。他的一切生活起居，都由我一手料理。上不了厕所，我就搀着他去。拿不稳筷子，我就喂他吃饭。带他出门他要是不听话犯脾气得罪人，我就跟在他后面道歉。
　　爱人是＂阿尔兹海默＂患者，饮食要以清淡营养为主，他又很馋无肉不欢，我就每日陪他一起按定量吃饭。都说得了＂阿尔兹海默＂的人到了晚期，会变成小孩，真的是这样。他的行为举止跟小孩子无异。爱人特别粘人，我走到哪里他跟着到哪里，我去厨房他去厨房，我去卫生间他也要跟着，一刻不停的看着我，好像怕我丢了。如果你看过那个眼神，就会知道什么是生离死别。对于生了重病的夫妻而言，每一次注视，都可能是永别。
　　年轻的夫妻，可以吵闹，可以分离，可以各奔东西，但老年的夫妻，生命枯竭得只剩彼此可以依靠。我的父母一生相爱，爸爸怕妈妈受委屈，所有的家务活都被父亲包办了。母亲什么都不会干，既不知道那里交煤气水电费，也不会做饭炒菜。直到有一天，我爸爸突然摔倒卧床不起。爸爸怕妈妈伤心，努力康复。九十多岁的高龄忍着疼痛，练习走路。其实我爸是在担心，万一他先走了，我妈怎么办？我爸给我们兄妹开了唯一的一次家庭会议，叮嘱我们：如果他走了，我们必须孝敬我妈，不许让我妈受苦受罪。还必须让我们每个子女表态，他听到满意为止。爸爸终究走了，我们就是按照承诺来轮流照顾母亲的。但是我做的最不好，因为爱人生病离不开人，母亲只能麻烦哥哥妹妹帮我照顾。爱人去世后，老公公自己的儿女那个他也不愿意跟，就是一定要跟着我，我知道我是没有义务和责任照顾他的，但是他跟我在一起生活的时间超过了他的其它子女，他把我当成了他的儿子，选择了我，我认为这就是＂天意＂难违。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公媳，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他想儿子我念夫，就是这个共同想念的人，把我们连在了一起，我决定替我爱人尽他应尽的那份孝。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我先走了，你怎么办？＂是每一对白头夫妻都终将面对的，没有什么比这更凄怆了。宋朝大文豪苏东坡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苏轼的这首词恰如我的心情。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里面有一段讲三毛身体不好，便逼着荷西答应如果自己死了，一定要再娶。荷西说：＂要是你死了，我一把火把家烧掉，然后上船去飘到老死。＂三毛却说：＂放火也可以，只要你再娶。＂后来，荷西死了，独留三毛一人活在世上。她却说：＂感谢上天，今日活着的是我，痛着的也是我，如果叫荷西来忍受这一分有一分钟的长夜，那我是万万不肯的。幸好这些都没有轮到他，要是他像我这样的活下去，那么我拼了命也要跟上帝争了回来换他。＂
　　我爱人去世后，我渐渐明白了三毛讲的那番话，每对白头夫妻都是生死之交。你必须要承认，上了年纪的人，是没有朋友的。你如果有了难关，你那个同样白发苍苍的朋友，已经不再可能，有精力和时间过来帮你。即使是兄弟姐妹也都是耄耋之年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而子女，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儿女，有的甚至身在海外，谁活着都不容易，想开口要点什么，话还没到嘴边，算了，还是算了，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没有经历过老的人，是无法明白伴的重要。＂
　　我爱人没病之前，我们经常开玩笑，我经常说：＂你千万不要走得比我早，留下我一个人，来忍受漫漫长夜，来忍受冷冷孤清。＂一语成谶，我爱人真的走的了无牵挂，留下我长夜孤灯！
　　婚姻是什么？没有步入婚姻的人，很难真正理解这种没有血亲却又千丝万缕的联系。父母是共同的父母，孩子是共同的孩子，财产是共同的财产。我们一起养大子女，一起送走父母，再一起接受终将到来的衰老和离别降临。
　　我从不羡慕街头拥吻的情侣，只羡慕夕阳下牵手的老人 。记不清在哪里看过一段《纪录片》71岁的梁老太太与死亡赛跑只剩最后的20天。而患有重度脑梗的丈夫，坚持每天在医院里陪着她十几个小时，怎么赶都赶不走…连自己刷牙洗脸都会忘的老人，竟然没有一次忘了带妻子去散步，叮嘱她吃药，小心翼翼地给她喂饭，一日三餐，天天如此。然而生死关头，梁老太太操心的不是自己，反而是生病的老伴。为了减轻女儿的负担，让老伴老有所依，她最大的心愿是帮老伴选一个好的养老院。老先生一听急了：我不要去什么养老院，我还得去医院看你妈妈呢。但女儿照顾妈妈分身乏术，还是先让他去养老院住两天。就在他住进养老院的第三天，梁老太太身体器官衰竭，突然离世。而接到消息的老爷子却没来得及送老伴最后一程，自己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伤心得像个孩子……
　　在这个出轨横行的年代，婚姻被太多的琐事占据，丢失了爱的原色。直到在生死面前，你才会发现，原来那些都是小事。其实，每一段婚姻走到最后，都是生命对生命的托付。哪怕没有鲜花钻石，没有车子房子。但牵了手，就是一辈子，遇见了，就要走到底。婚姻的真谛之处在于，真正的夫妻都是生命对生命的托付，都是交过命的人，请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一世的夫妻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