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求师傅，我的爷爷欧阳丹

　　文｜欧阳丹
　　我的爷爷寿终正寝。三位孝子跪叩于灵前。
　　古话说，总结一个人毕生的思想智慧，言行修为，且看后辈。
　　我的大伯属龙，厚道稳重，乐善好施。当了一辈子的村干部，在当地暖人心，得民心。我爷爷故去，街坊邻居们都热心前来陪伴，帮忙操办。
　　我的父亲属虎，才华横溢，性格真诚豪爽。大笔一挥，出神入化，栩栩如生，在油画和国画的修为上都堪称大师。我爷爷故去，政界、商界、文化界，贵人与挚友，百忙之中，前来凭悼。
　　我的叔叔属蛇，国内第一批外贸人才。湖南大学毕业，精通多国语言。性格内敛敦厚。我爷爷故去，国企精英高管，大学教授，不远千里，前来凭悼。
　　爷爷奶奶的老友，拄着拐杖，每日静坐，流泪，陪伴，凭悼，哀思。念着和爷爷的过往，念着爷爷＂修得好，修得好……＂
　　爷爷生前行动自如，神志清醒。走时正在吃着晚餐，咽完一口菜，嚼着一口饭，平静闭眼离去。面容安详，衣衫整洁。就像小时候，爷爷奶奶无数次和我描绘的那样＂就像睡着了那样平静离去……＂
　　我跪地痛哭，拉着爷爷的手，我摸着他手臂的温热大声哭喊。书上说听觉是人死后最后失去的感官功能。我哀嚎到破嗓到眩晕，那只是我的本能，那样的本能并没有来得及伤痛。而真正的伤痛，是激烈的情绪恢复以后，往事如海，泪如泉涌。是睡着然后醒来，头脑清醒后的揪心与难过……我是这样，我父亲也是这样，爷爷的离去，思念和泪水时刻以片段的形式，忽然出现，出现在饭后，出现在梦醒，出现在睹物，出现在远望……出现在无数个不同的瞬间。
　　我的父母年轻时的婚姻，曾经也像是年轻的人儿那般，不成熟稳重，聚散，漂泊。而幸得爷爷奶奶和外婆，爱的抚养与陪伴，让我幸免于心灵的创伤，依然拥有如金子般灿烂的童年。
　　我在爷爷的剃头铺子里长大，镇上的人都亲切的称呼他为生求师傅。镇上刚出生的婴儿满月都要找我爷爷剃头，白花花胡子的老爷爷也要找我爷爷剃头，年轻的人剪个男式女发或者女式男发，姑娘剪个西瓜皮……爷爷从早忙活到晚，生意非常好，头发剪满了地，奶奶就用扫把扫成一堆，装在一个大麻袋里，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收头发的人来买走。
　　爷爷给人剪头发程序很恭敬细致。那时候还没有自来水，都是挑井水日用。爷爷用一个大皮囊装满水，挂在墙上，接一根细细的管子，理发的人洗头发时坐在凳子上，手扶着一口大缸，爷爷在皮囊里兑好温水，用细细的管子给头发冲水。而洗头用的第一次是用马头肥皂泡软的肥皂水，剪完头发再洗的第二次时就会用当时最流行的＂青春洗发膏＂。
　　剪完头发后，年轻的人会稍微刮一刮鬓角，而老头和壮年的汉子还需要把剪头发专用的那把铁椅子放平，刮一刮胡子。爷爷的手灵巧而修长，爷爷手里的剃刀，锋利又灵活。一个头发理完，可能要花上近一个小时。爷爷一天要站十来个小时，每个顾客都非常满意爷爷的作品。忙一阵空歇的时候，爷爷就会在碗柜旁边的墙上用铅笔画几条线，几条线就是代表今天上午或者下午理了几个头发。而我，总是会站在矮凳子上数一数爷爷画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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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剃头铺里的专用椅子，是一把很重很重的铁椅子，很多漆都一块一块掉了，留下铁锈的斑驳。很厚重，也很干净。我总是一手扶着座位处一手扶着踏脚处飞速的旋转，转几轮之后迅速坐上去。椅子就会随着惯性带着我旋转两圈。爷爷笑眯眯的看着我，然后给我几毛钱，再看着我欢天喜地的一蹦一跳跑去中心小学的校园商店买糖果。
　　这样温馨而充满慈爱的画面就像宫崎骏的动画电影那样。一幕一幕，从不曾模糊，一直滋养着我的生命。
　　每个清晨，金色的阳光从理发铺年久而有些模糊的大镜子上折射出很美的光，我踮起脚尖自己梳头发。爷爷端上香喷喷的蛋炒饭，金黄金黄的，粒粒饱满香甜。舀一点点辣酱拌上，吃满满的一大碗。爷爷说，＂饭饱文章健＂。
　　每年冬天，爷爷给我买两双黑棉布鞋，里面有厚厚的绒毛。爷爷牵着我去上学，一路上看见熟人打招呼，爷爷都笑呵呵回应＂是啊，送我阳丹去读书呵……＂
　　爷爷对我的父辈们有些严厉，偶尔会训斥。每逢爷爷发脾气的时候，我就像老虎身边的小狐狸那样，陪爷爷坐在火炉边，给爷爷递上水烟筒，把爷爷喝酒的铝酒杯放在煤球火旁温热着，乖巧的看着爷爷。爷爷摸着我的头，说＂只有我的孙女是个灵窝子＂。
　　……
　　时光已经很老很老了。
　　我长大了，毕业了，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孩子。
　　忙事业，忙家庭，照顾孩子……
　　我的爷爷，他由一头凶猛的大狮子，变成了一头慈祥的大象。他总是面色温和的听我和奶奶对话，他很愿意尝尝我给他带的新食品。他在电烤桌旁闭目养神或深深熟睡。他话少，慈爱。
　　记得四年以前，新房子装修的时候，地砖铺完后发现有些缝隙不均匀，卫生间地板也有一点点存水。我对着包工头大发雷霆，包工头没有办法，答应一块一块把地板撬开重新铺。我很得意的把事情告诉爷爷，我说现在这世道什么事情都要争取，要维权。
　　爷爷听完以后对我说，＂丹伢子，做工的人不容易，不要为难人，事情做完就好，不要返工，地板不均匀的缝隙都是财缝，万事和和气气，宽容待人……＂
　　我的怒火和得意，被爷爷一杯温酒浇灌。瞬间又变回了一个温和而有素养的人。
　　自那以后，遇事每当我要变得锋芒尖锐，我总会想起爷爷的敦敦教诲，让我沉着冷静而不失原则的去处理。
　　今天送爷爷上山，陪着爷爷的灵柩慢慢走，在漫天狮子龙灯锣鼓唢呐声中，我大声痛哭。冷风吹动地上燃放完的爆竹红纸，思念的泪水迷糊着我的眼帘，牵动着一整条长长的街道缓慢的蹒跚着……这一条街的旧街坊们，他们都认识生求师傅，还有他经常牵着的顽皮捣蛋又野蛮的孙女……
　　我的小肯对我说，妈妈，不要悲伤，太公在天上享福呢，他会保佑我们的。
　　我对奶奶说，奶奶，您不要悲伤，爷爷在天上享福呢。我们会一直陪伴着您，您不会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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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给了我三样宝物。
　　他的一生慈爱和关怀给了我不尽的自信和勇气。
　　他的一生勤勉和淳朴给了我不尽的力量与斗志。
　　他的一生善良与宽容给了我不尽的睿智与豁达。
　　带着我爷爷给的这三样宝物，我会正直而勇敢，昂首挺胸的阔步前进。做一个有利于社会的有价值的人。
　　这，就是我欧阳家的传承。
　　作者：欧阳丹，双峰县青树坪人，教师。本文经作者独家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