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老一辈人的口述历史吗# 从1937年七七事变国民政府发表《告全体将士书》至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结束,这中间的八年,在中国被称为八年抗战。八年间,国共两军共投入兵力560万(最高时),最后以中方伤亡3500万人的代价取得了最终的胜利。2015年是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回首70年前的那场战争,我们会发现当众人将关注的视角停留在那些宏观而又鲜明的英雄及战役上,却很少有人去留心那些微观而又细小的个体及情感上。而我的这段故事就是以我那未曾谋面的曾爷爷和我的家庭为视角,讲述抗战时期4.76亿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老百姓对中国抗战的那份微不足道的贡献。 江苏泰州地处长江下游北岸、长江三角洲北翼,是承南启北的水陆要津,为苏中门户,自古有"水陆要津,咽喉据郡"之称。清末,我家祖上利用漕运的机遇开启了发家致富之路,在我爷爷出身时,家族已经属于当地的大富之家,据我爷爷说,当年祖上拥有一支规模不大5艘左右的盐运船队,每日往返于江浙一带的水路要道,成为了当时江苏一带"十八帮会所的代表",这在当时已算富甲一方(据说我爷爷还在我曾奶奶的肚子里时,上门说媒的已经踏破了我家的门槛。)虽然世事变迁,城头变换大王旗,但无论是北洋时期还是军阀混战,无论是洋务运动还是三民主义,直至抗战前夕,家中这份祖业依旧还能维持着昔日的荣华。 早在"九一八"发生之后,精明的商人已经察觉出中日战事的一触即发,当时国民政府已经从人事、法规、物资方面为战时民用船舶的征用做了准备工作,相继颁布了《非常时期船舶管理条例》,成立了江苏船舶服务总队,将江苏境内的所有船舶编辑在册,随时征调。这时对时局有着敏锐嗅觉的船户们纷纷闻到了即将到来的危机,陆续有人将自家的船只折价出售,换得黄金后或是下南洋或是逃亡内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为了尽量减少损失船户们千方百计辗转腾挪。当时,曾叔伯祖父母、曾祖姑等纷纷劝说我曾爷爷早日将家中的财产折现,带着我爷爷下南洋,但我曾爷爷固执得不愿背井离乡,一方面出于中国人固有的乡土情结,另一方面或多或少相信国民政府有能力使战火不至于漫延到江南。其实,当时家族生意已经日渐凋零,政府忙于准备抗战,有钱人忙于转移财产,曾经繁忙的江南水道已经不复往日之繁华。此时曾爷爷像当时四万万同胞一样,为着国家未知的命运而担忧,为着日寇的狼子野心而愤慨,当时在淞沪抗战爆发前夕,国民政府组织在沪大量的厂矿企业西迁。当时江苏省所征民用船只负责第三战区军事运输和物资转移。这些征用非但没有报酬(虽然当时《军事征用法》和《非常时期船舶管理条例》中明确规定相关补偿条款,但由于战事吃紧和国民政府的自顾不暇,很多补偿都是象征意义的),而一旦船户遇到日机偷袭,就意味着几代人辛勤积累下的家产转瞬间灰飞烟灭。因此,很多当地的船户往往避之不及,想方设法避免自家的船只遭到征用。而我曾爷爷却以民族大义为先,主动将自己的全部家当5艘船只交给了当地政府,此外,每次执行任务时,曾爷爷秉持着老一辈商人的仁义,为每位船工发了一笔数目可观的"壮行费",为每位船工的家属送去了一麻袋粮食。当时,邻里朋友都觉得曾爷爷这样做傻,自己掏腰包为政府抗日,曾爷爷说:"余从商数十年,位卑未敢忘忧国,值此国难当头,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抗战之责,然自身年迈已力不从心,全然指望船工还我心愿代为为国尽忠。" 随着战事的发展,虽然国民政府在淞沪战场上浴血奋战,投入了最精锐的中央教导总队及八十七师、八十八师及148个师和62个旅80余万人以牺牲30万人的代价坚守了三个月,但最终因蒋介石的战略决策失误导致中方的失利。为拱卫京畿,防止日军战舰沿长江西犯,国民政府决定在江阴航道构筑第一道水下封锁线。由于敌我海上力量对比悬殊,除当时国民政府拿出了海军的全部家当13艘军舰以外,不得不征用民用船只沉入河道,以为阻塞工具。如果说当初只是担负物资运输任务,曾爷爷的那份家产虽然有风险,但毕竟侥幸得以保全的概率还是很大的。这一回征用去沉船则注定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如果当年换成我,我肯定会有所犹豫,毕竟舍小家为大家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何况黄家还是一个大家族,没有了生计今后这一大家子几十号人如何能在乱世活下去?曾爷爷一连几日陷入了苦思,这时七大姑八大姨都劝我曾爷爷赶紧变卖了船只保全家当跑路,曾奶奶也整日哭丧着脸力图阻止我曾爷爷,当然如果当时我曾爷爷犹豫了,退缩了,今天我也不会提笔写下这篇文章了。当时国民政府要员星夜召集"十八帮公所"的董事及代表开会,说明沉船的重要意义和紧急需要,请大家在抗日大义下,共赴国难。虽然这些董事及代表平日难免为自家的商业利益勾心斗角,但像我曾爷爷一样,基于爱国热情,最后64位代表一致同意应征。当得知曾爷爷同意应征的当晚,我曾奶奶就带着我爷爷连夜回到了娘家,平日里寄居在家里的一些远亲也连夜打包离开了家,甚至在家中干了几十年的伙计也纷纷找上曾爷爷希望早日结算工资远走高飞。 面对这些,曾爷爷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释然坦然面对,面对那些远亲他给予了一笔不少的路费,面对那些伙计他提前从账房支了半年的工资给他们作今后的安家费。处理完这些事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安排沉船所用之水泥、石子之事。 沉船之日的具体情景,由于年代久远,我爷爷说他从老一辈的嘴里听到的也不多,我猜想沉船的那一天一定是阴雨密布,想必当时的中国国破家亡的场景,老天爷看见也是落泪的。而我的曾爷爷在这样的背景下,面对着滚滚长江,注视着那5艘装满了水泥和石块往江心缓缓驶去的船只,心中也是落泪的,这饱含深情的泪水蕴含着太多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感情,既包含着对这个满目苍夷的国家所承受苦难的沉痛,也包含着对这个妻离子散的小家即将面对未知忐忑的愁楚。但既是如此,我相信我的曾爷爷也是无怨无悔的,在民族危亡之际,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能做到"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正如鲁迅所言:"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根据史料记载:"抗战初期,各地沉船总吨数分别为:江阴沉船24艘,43948吨;闵江口127562吨,黄浦江1018642吨,连云610747吨,镇海76657吨,乌龙山42063吨,珠江口61979吨,马当1824999吨。江苏省为供应第三战区军运需要,调集大量民船,吴江县每日征调100-200艘,常熟100艘,松江、常州每日30艘,泰兴共计1200艘。" 现在再来讨论抗战初期国民政府征用民船的作用和意义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沉船之日,无数船民商户生计断绝,家破人亡,哀号惨哭之声,与江水同其呜咽。就我曾爷爷而言,最后国民政府赔偿的征用款项只付了约定的三成,剩余的直到国民党败退台湾都没有付完。有时候我想,如果当初中华大地上没有发生那场战争,如果我的曾爷爷没有为了民族大义倾其所有,或许作为他的儿子我的爷爷,他的曾孙子我应该能成为现在所谓的富二代、富三代,至少守着那份家业对如今子孙们的生活环境能有所帮助。可以说,我曾爷爷的命运和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一样经历了历史性的转折,曾爷爷后来一家逃到了上海在闸北区的"滚地龙"棚户区落了脚,幸好我曾奶奶还是对我曾爷爷不嫌不弃直至两位老人过世。我爷爷长大后也没有读书,身份从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少爷变成了一个以骑三轮车为生的"泥腿子",直到解放后进了公交公司成为了一名工人日子才有所好转。尽管如此,我爷爷依旧为他的父亲当年的决定而自豪,在那个一寸山河一寸血的年代,我们黄家虽然没有人为这个国家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但同样以另一种或许更为"惨烈"的方式在为国尽忠。七十年弹指一挥间,"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这样的时代对于我们这一辈来说早已结束了,但是结束并不代表遗忘,特别是在抗战这部宏大的历史巨作中不能遗忘那些历史褶皱处的那些小人物,八年抗战有着许许多多像我曾爷爷那样的普通老百姓用一己之力,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豪气为着这个国家倾其所有,他们不是将军不是士兵,不是国民党也不是共产党,没有在正面战场上冲锋陷阵,也没有在敌后战场上袭敌滋扰,但他们无疑也是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的胜利英雄,他们"就像华盛顿,就是岳武穆,只不过是那无数的,无名地之一",但历史的滚滚洪流就是由那些千千万万"位卑未敢忘忧国"的老百姓塑造的,在这普天同庆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我以此文纪念我的曾爷爷,也纪念尘封在家族记忆中那段轰轰烈烈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