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难忘的艰苦奋斗的岁月。 1991年秋。我默默地骑着自行车,跟在拉家具的拖拉机后面,终于到了南村小学,校长和老师热情接待。师生帮我把家具搬进后面一排瓦屋北端最头边一间宿舍里,我立即摆设家具,安排床铺;晚饭后洗浴毕,挂蚊帐,忙的一身汗。这下总算松了口气。 校园附近山岗上有几户人家。老师下班后都回家了,整个校园只剩我。头夜没睡好,又忙了一下午,感到特别疲惫,于是漫步操场,在星空下思考将来的命运。 校园真静。此时的校园与童年的记忆大不相同。以前的校园是由祠堂改成的,后来彻底改建,教室和宿舍围城一个院子。门前一棵高大的槐树不见了。后面的教室已经拆掉,改成了菜园。新教室就在教师宿舍前面,目前还没有围墙。操场两头都准备做教师宿舍,墙基都做好了。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挺立在宿舍和教室之间。 这里地势开阔,后依山岗,前望西山,附近一条小河汇入大河。教师宿舍由南向北,一条走笼将之分为东西各半,厨房就在宿舍南端。头边山岗上的一座房子原来是村办初中教室,如今成了农舍。 晚间忙碌,忽闻走笼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操起一把镰刀朝门外探头。天啦,是一位姑娘,正掇着一盏煤油灯朝我这边走来,偏脸看一阵便转身去了。我不认识她,她一定是本校老师。我关门坐下来开始写日记。夜已深沉,我依然躺在床上,思忆往事,思索命运,展望将来。 除了开会和周三住校,老师早出晚归。那个姑娘就是幼师,她爱说会唱,每天歌来歌去,走到哪儿哪儿就有一片欢笑声。对门的王老师也喜欢弹唱,我也摘下墙上的竹笛呜呜咽咽的吹起来。一时间,中午的宿舍兴起了音乐热。 学校有一台风琴,我就在周日练习弹奏《故乡小唱》。我特意到县城买了一台电子琴,每天中午在狭小拥挤的单间宿舍练习弹奏,给乡间小学增添了不少热闹。老师们见了笑道:"好用功啊!"由于需要,我又将电子琴和一位年轻的木匠换了一张写字台。 学校有一台很旧的电视机,但收视效果不大好,因此,晚上或者假日没有什么娱乐,便阅读《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聊斋志异》《咏花诗品》《朦胧诗选》和《普希金诗选》《叶赛宁诗选》等中外名著,继续参加文学函授,业余写诗写小说,到县城打印稿件,到邮局寄稿,因此格外忙碌。 空余时间,一时兴起,拿铅笔、毛笔、擦头和颜料、清水,在大白纸上画课文插图和《水浒传》插图。后来,校长把我的绘画作品拿到镇上展览。 大师傅每天到小河挑水,锯柴劈柴,烧水做饭,真辛苦。老师们说,他是个好人。他儿子结婚,个个都去送礼;我也去了,由于酒量很小,不由喝昏了,于是早早地悄悄地离开山冲,趁着月色迷蒙,先行回校,说来好笑。 操场北端的教师宿舍建了起来,学校厨房也移到教室北端。学校安排我住在校园南端一间空教室里,中间用仪器柜隔开。 以前老师建议我在学校头边开块菜地种菜,我没有动手。自参加工作以来,一直没有种菜。学校操场南端有一块空地,残砖垒起的矮墙把它和操场隔开,那里将要做教师宿舍。那片空地正好挨着我的宿舍,空着可惜。校长和主任还有其他老师,再三动员我种菜。是啊,我参加工作五六年,工资还不高,生活紧巴巴的,种菜可以节约钱。 经老师们劝说,我一振奋,还真的开始种菜了。那块空地长满野草,土巴坚硬。我利用课余时间甩开臂膀挥着大锄挖地,学生也来帮忙整地。他们高高兴兴,说说笑笑,赤脚露腿,用耙子捞草,特别卖力,干得满头大汗。我把地分块整平,打细土巴,挖坑栽菜;每天利用课余时间给菜苗浇水,不时挑大粪兑水施肥,虽然辛苦,倒也乐趣。 一天中饭后,我戴着草帽补栽菜苗,给菜地浇水。毒辣的阳光照在身上如针扎,衬衣很快湿透了。天啦,学生借来脸盆,挽起裤腿,赤脚杀着拖鞋,到小河里打水,又哈腰弓背,掇着水盆走到菜地里浇菜,忙得可欢。这些孩子真可爱,我心里特别感动! 我种的菜园果有收获。其中有块地结满了西红柿,红彤彤的,吃不了,也又没有谁要,只好让它们烂在地里。 一天早晨,我正在炒菜,一个女生突然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连招呼也没打,就把一件东西丢在桌上跑出了门。我一看,是一颗菜,不由心中一热。感谢这里的孩子和学生家长! 我忘不了那一天。那是个星期天,匆忙吃过早饭,就到操场头边挖地栽菜,此外还要补栽油菜苗。这是个阴天,挖了一阵就脱下外衣,只穿球衣球裤继续挖。这时,两个学生走进校园,笑嘻嘻地趴在矮墙旁歪脸观望一阵,又笑咯咯地跑了。我拄着锄头柄笑了,继续挖地,平地挖坑、栽苗浇地,又挑大粪兑水给以前栽的菜施肥。 过路人见我如此忙碌,皆笑:"老师,你怎么也种菜啊!""喂——大学毕业的,怎么也挑大粪啊!"我笑而不答,只是招手。这时才记起我忙得连中饭也没有吃。我顾不得吃中饭,又继续忙碌。这下可好,我忙到天黑,猛闻到村邻烧菜的油烟味,抬头一看,附近的灯亮了。 总算干完了,我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收拾工具,到小河里洗手脚,然后洗净粪桶和浇勾,踏着淡淡月色,匆忙收工,回屋做晚餐吃。沐浴已毕,静坐喝茶,看文学刊物,闭目养神,漫步走廊,准备创作。 校园幽静,我发觉天下细雨,于是跑到雨中兴奋地舞蹈一番,进屋乘兴写诗。 我种的菜长势很好。那菜台可是一碗好菜啊! 后来,教室后面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不见了,围墙外面岗头一棵火红的木子树也没有了,屋头边的菜园也不复存在,因为操场南端也做起了教师宿舍。 人生忙碌,不知把竹笛搁置了多久。又是一个秋天,我不由把竹笛摘下来,来到走廊横笛而吹,然后又挂在墙上。 我永远忘不了初来此校的那个冬夜。那时我必须面对一个问题:将来是继续呆在小学还是重回中学。 说实话,那时,我根本没有打算重返中学。一个大学生毕业辗转到乡间任教,我不觉得丢人。乡间小学是艰苦,但用发展的眼光来看,也有奔头,也有事业的辉煌,也有锦绣前程。 尤其是从我的个性而言,我不喜欢勾心斗角,我无意于钻营社会学,我喜欢山水的清净…… 晚饭后丢下碗筷,突然感到一身疲惫,于是吹熄煤油灯,坐在灶角里向火,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我要好好体念一个人在冬夜的黑暗中独坐的滋味。 校园里只有我一个人,漆黑的走廊浮现的音容笑貌是我今后面对的一个个谜。闲暇吹笛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奋斗的岁月还刚刚开始。火苗升腾,使我温暖而惬意。身后是一堆木屑,墙壁凸凹不平,还有破洞。窗外,细雨绵绵,山岗 、农房和栗树隐隐约约。此时此刻,不知道人们是欢聚一堂抑或和我的心情一样,还是早已安寝;不知道老父亲是否又低头独坐在火堆边愁思锁眉,眼角湿润;不知道弟弟现在怎样…… 我的卧室在走笼的尽头,而在这一排教师宿舍的中央到菜园的通道两边堆着木料。菜园就在校园的后面小山之下,异常沉静。这时,一个孩子的读书声从山冈上传来,未免有些单调,仿佛这时大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突然,暴风呼啸着刮过屋顶,震响窗户;竹林哗哗,淹没了孩子的读书声,过了好一阵,那孩子的读书声又传到耳边。 只要有这冬天火炉,只要有这屋而不管其破旧,我也心安理得。 我想起了到大师傅家送礼的情景,不由笑了;想起了那些为我整地浇地的孩子和家长的殷切希望:"把我的孩子管紧些!"我也想起了同行,他把冬被给我借用…… 夜深沉,我慢慢起身,打水洗抹已毕,在煤油灯光下写诗。我把我的心愿写进了诗行。 于是,我每天泡在学生之间,忙于教学;中午和晚间批改作业和备课,每每忙到深夜。老师都回家了,而我还留在学校给孩子辅导,因为他们将要参加数学竞赛…… 年复一年又秋天,我挎着包,杯茶走上校园后面的山岗,来到大山脚下,登上东峰,眺望家乡。象山巍巍,横卧西边;山川连绵,秋光灿烂。我来到山顶,脱下外衣,坐在草地上读书,多么惬意!苍松环绕,我趴在地上写作,渐渐黄昏,霞光满天。 是的,我的事业在家乡,我的未来在家乡。我已经把希望播种在故园里,在那里度过了十个春秋。 那十年,是我一生中最艰苦、最勤奋的十年。 从只有一只书箱和一张桌走到今天,终于告别了那种勒紧腰带艰苦度日的岁月。从前那种隐隐忧愁的心境一去不复返了。 驱车南下,猛抬头望见家园山岗上那片青青翠竹。拐过拱桥,一条弯弯曲曲的路伸向故园。 南竹倒映池塘,桃花盛开,麦穗偷笑。小时侯栽下的树木都已经长大参天,母亲的微笑和泪眼浮现在我的眼前。 弟弟一家无人,大门上一把锁。我走进竹林,追忆儿童时代打猪菜讲故事的时光,追忆一家人打地基的欢乐情景。 站在山岗举目眺望,白象西横,狮山东望。坐于山岗草地,仰躺于树林中,我感到故园的温暖和亲切。 短暂的停留,我和南竹默默告别。依依下山,走出山洼,回首栗岗,南竹依恋地眺望。我向南竹招招手,驱车北上,无畏外面的风雨…… 2012-9-25 汤河拍摄 黄泥嘴拍摄 汤河拍摄 2010-03-14春雨上班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