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静云 事情发生在1943年,是日伪统治时期。当时轰动了北平,报上称作"鲜花杀人案"。那时北平已经沦陷六年多了,北京火车站有个姓赵的伪警察正在站上巡查,忽然看见路边有个穿大脚裤的朝鲜女人靠着一个大包坐着。 这姓赵的伪警察,偏偏最讨厌朝鲜人。人的性格形成有很多因素,诸如:生活经历,家庭背景,工作学习环境。性格不同,喜欢和讨厌的东西也会不同。这姓赵的巡警本身是东北人,在老家经常被当时称为"高丽棒子"的二鬼子朝鲜人欺负。因此在东北呆不下去了,跑到北京投亲奔友当了巡警。所以看见这朝鲜女人,马上决定上去找茬。赵巡警拿警棍一指那大包:"这个是谁的东西?"那朝鲜女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是我的"。赵巡警问:"你的?里面是什么东西?"朝鲜妇女说:"哦,没什么,不过是红薯,女人的草纸,小孩子的衣服,反正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巡警拿警棍捅了捅那大包,觉得沉甸甸的,不像衣服,于是下令开包检查。朝鲜女人不干,说没有什么正经东西,不用检查。 这时候车站的日本宪兵就过来了。那时候中国人在自己国家算三等公民,比早沦为殖民地的朝鲜人还低一等。那朝鲜人看到日本宪兵立刻一通唧唧咕咕的日语(当时的朝鲜是日本的殖民地,朝鲜人基本都会日语),看样子是没说赵巡警好话,于是"太君"上来冲着赵巡警就"三宾的给(耳光)"。,他赵巡警这个气啊也是个犟脾气,挨了打却不服气。他琢磨,这朝鲜女人带这样重的东西,一定有问题,估摸着是倒腾大米的或者有其他违禁品。在当时日本禁止民间食用大米,但有人为了生活所迫也是铤而走险,经常有走私的事件发生。所以他就和那日本宪兵嚷嚷起来了,周围的中国伪警察和其他在站台等火车的老百姓,转眼间就将站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大家都在看日本宪兵和中国警察吵架。赵巡警一看人来的挺多,更是坚持非要开包检查不可。吵闹声也惊动了车站的日本站长,过来一看,也同意开包检查。那朝鲜女人没办法,只好摸索着把那大包打开,接着那个朝鲜妇女就是一声惊叫,赵巡警扒拉开她往包里一看,也差一点儿叫出来,原来包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走私大米,而是一具被裹在一大卷黄油布中的、切成碎块的尸体。围观的人四散奔逃,最先反应过来的倒是那日本宪兵,一来凶蛮成性,二来觉得让那朝鲜女人骗了面子上挂不住,一把抄起那个软瘫了的朝鲜女人,抡起带着鞘的军刀没头没脑地乱打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热闹了。这事儿本来不归宪兵管,但是日本宪兵不管那套,一个电话叫来辆闷子车,把那三魂吓掉了两魂的朝鲜女人往车上一扔,直接送宪兵队过堂去了。剩下车站上的人看着那一大口袋肉块目瞪口呆。日本宪兵把活的嫌疑犯带走了,伪警察只能处理死的呗,可怎么处理好这堆碎尸呢?伪警察科里有人出了个主意,说送给协和医院,先让他们给拼起来,他们有冷库,冻上给存起来。那时候北平还没有法医,只好让医院的大夫代劳了。就这样一车把尸体碎块都拉去了协和医院,占了医院最大的一个冰柜。不过协和的大夫确实厉害,把尸体放在了福尔马林液防腐以后,大夫们七手八脚,居然把这尸体给还原了。死者是具女尸,年龄在20余岁,身材娇小,面部已被剁烂,没有首饰,就在这时候,日本宪兵队来人了:"说这案子,就交给你们中国警察了,早点儿破案,呦西"?嗯,犯人不是让你们带去了吗?我们还怎么破案呢?日本宪兵一声苦笑,只好把审问结果说了。要说日本宪兵,审共产党是没多少办法,对付这个敢欺骗自己的朝鲜女人却绰绰有余。遭到欺骗的日本宪兵恼羞成怒,一上来就动用了酷刑,那朝鲜女人当场被打晕过去,醒来一个劲儿地求饶,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不过,她招供出来的首尾,却让以为顺手破了个大案子的日本宪兵哭笑不得。按照这朝鲜女人的说法,自己真是比窦娥还冤。她根本就不知道这包儿是谁的。 她跟赵巡警说这是她的包裹,纯粹是因为想贪小便宜。话说这朝鲜女人要坐车出关,坐在候车室等车的时候,看见这个挺新的包裹孤零零放在个长凳上,半天不见有人取,这朝鲜女人也算走南闯北,见识颇广,她的想法和赵巡警差不多,心想会不会是哪个老客倒腾大米,或者其他违禁品,正好碰上日本人检查给吓跑了扔下的包裹?要这样自己可算发笔小财了, 又过了半天,还是没人取,这有心的朝鲜女人上去提了提,觉得这包挺沉,足有一百来斤。一个人的份量可不得百来斤?用手按按,觉得包里软软的,不像大米,莫非是碰上了走私牛肉的?那这笔小财更发得大了。朝鲜女人暗自欣喜,拿出汉江人吃苦耐劳的精神来,一较劲把这包顶脑袋上了,"刷刷刷"小碎步一踱,就奔了月台。 那会儿的永定门火车站,从候车室到站台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汉江人虽然很能吃苦耐劳,但毕竟体力也是有限度的,走了一段时间,这一百来斤压下来,朝鲜女人不得不停下来歇歇。这一歇,正好碰上了一根筋的赵巡警。宪兵队的原话是这么说,问题是她说的是真的吗?在有些案子上,宪兵队的口供也不完全准确,他们也有被蒙的时候。比如,当年孙道临也让日本宪兵队抓过,这位影帝面不改色心不跳,东说西说来一通忽悠,把日本宪兵骗得一愣一愣的,最后以其"幼稚"、"无知"释放了事。日本人最后也没闹明白这个娃娃脸的"小"大学生其实就是抗战前早已经入了党的"老"共产党员啦。 这朝鲜女人可不是共产党,既没有孙道临的本事,也没有江姐的骨气,一看见五颜六色的刑具早就吓破了胆,而这位日本宪兵因为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恼羞成怒,专挑狠的刑具往上招呼,真真是杀鸡用了牛刀。哭爹叫娘的朝鲜女人不但马上供了,而且怎么审,口供都没出入。最后日本宪兵队的"头"也认为她说的是实话,这下子日本宪兵可坐蜡了。按分工,日本宪兵本来的任务是和抗日组织进行较量,根本不应该去管刑事案件,把这朝鲜女人抓来。可是日本宪兵觉得丢了面子想报复,也想顺手破一起碎尸案、表示一下"皇军"很有本领的意思。可是现在怎么办呢?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让宪兵队去破碎尸案,这不跟让猪上树一样吗?他们根本不会这个啊!想来想去日本宪兵决定还是把这起"碎尸案"踢给伪警察吧,让他们去破这个案,就此可以撂手不管了。 这下子,真成了无头案。北平的伪警察倒是有一定侦破能力,这些伪警察多是留用的宋哲元时代北平市府的人员,民国初期北平是"首都",警察建设还是下了些功夫的。北平沦陷的时候,警察跑了不少,但也有一些留了下来,大多如同《四世同堂》中的白巡长,或者《我这一辈子》里的老警察一样,为了饭碗混日子,不过这些人破案的本事还是有的。这一次,对发现的碎尸拼合后检查的结果,医检报告上有这个被害者曾经患过性病的记录。由此,推断这个被害者可能做过妓女。事实上,这还真是一个准确的推断。 这遇害者的确曾经当过妓女,艺名"鲜花"。她的死,还是一件颇为离奇和令人慨叹的事情。破案后,记者在报道写到:死者柳鲜花,早年是从南方被拐卖到北平来的。颇有姿色和教养,在妓院里是"校书"一级的高级妓女。她虽然沦落风尘,却是个要强的人,多次对姐妹表示希望能够从良好好建立一个家庭。当时北平妓院对付这种三心二意的摇钱树,常采用引诱其抽大烟,使其无法摆脱风尘生涯的手段。而柳鲜花很有主见,并悄悄积蓄做从良的打算。妓院的老鸨子,指使手下人盗走了她的积蓄。柳鲜花走投无路,找老鸨子理论,老鸨子反而羞辱了柳鲜花一番,柳鲜花气不过,试图自杀,却被一个姓刘的客人所救。这姓刘的客人甚是仗义,听说柳鲜花的遭遇,慨然拿出钱来,当场为其赎身。这刘某本名叫刘大赖,他是东北本溪人,早年参加过杨靖宇的义勇军。义勇军失败后流落关内,日军占领北平后,刘大赖生活无着,但是他依靠胆量大,有人脉。做上了地下鸦片生意并就此发财。刘大赖赎出鲜花的时候还是单身,索性娶其为妻。鲜花对刘大赖自然感激不尽,恩爱有加。她擅长女红,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刘大赖年纪大了,对年轻妻子甚是疼爱,尽管在沦陷之下,日子过得倒也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不过,过了两年,柳鲜花由于身体原因,始终未能生育。有一天,刘大赖忽然带回来一个女人。说来刘大赖倒也算不上负心薄幸,他是做生意做到了堂子里,恰好遇上一个叫秀贞的妓女,因为是被拐卖来的不愿意接客,被老鸨子痛打。刘大赖觉得秀贞可怜,于是又拿钱把她赎了出来。那是男人只要是有钱就可以三妻二妾,刘大赖赎了秀贞,自然是将其作妾,一妻一妾,也是齐人之福了。可是,柳鲜花对此事的反应极为强烈,每日大吵大骂,要赶秀贞出门。当时南北交通断绝,秀贞举目无亲,只能以泪洗面。刘大赖看她可怜,不免心疼多替她说了几句,还经常包庇她。鲜花就越发地怒不可遏,经常与刘大赖发生口角,口出恶言。 现在看来,这不过是鲜花对于好不容易得到的美好生活过于在意,深恐失去眼前的安稳日子,也有可能鲜花对刘大赖的感情不想与她人分享罢了。 但是,不料有一天争吵中,鲜花骂道:"不要以为我会怕你,大不了一拍两散,把你做鸦片生意的事情告到日本人那儿去,你走私干的那些事,那个不是掉脑袋的,你要是不把小婊子撵走,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一来,顿时让刘大赖胆战心惊。当时日本人一面自己大肆贩卖毒品,一面却又对地下毒品交易控制很严,处置极狠。如果鲜花真的去出首告发,对刘大赖是要命的事情。 柳鲜花只看到了刘某对她和顺仗义的一面,却忘了他本来是江湖中的狠角色,这一句话铸成了大错。柳鲜花是说者无心,刘大赖是听者有意。柳鲜花无非是想让刘大赖对自己多在意一些。思前想后的刘大赖忽然发现,鲜花对他的事情知道得已经太多了。都说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如果是一般夫妻,估计即便如此,也要想想别的办法,商量着来。但刘大赖却是个江湖人,江湖人做事有自己的规矩,他当即决定杀人灭口。 刘大赖找到秀贞,问她愿意和自己做露水夫妻呢,还是长久夫妻呢?秀贞当然表示受刘大赖赎身之恩,要当长久夫妻。那么,刘某表示你报恩的时候到了,我们要做长久夫妻,就得做了鲜花。如此如此,你照我安排的做。秀贞被吓得很厉害,但是无路可走,只能听从刘大赖的安排。于是备好酒做好菜请鲜花来吃,说自己决定离去。这酒就算是这么长时间打扰柳鲜花的答谢酒。听秀珍这么一说,鲜花转怒为喜,席间与秀贞相谈甚欢,并愿以姐妹相称,说起秀贞的遭遇也很是同情,不能让她留下,鲜花也颇有歉意。这样一来,秀贞变得动摇起来,但想到自己的前途和刘某的恩义,还是咬着牙给鲜花的酒中下了迷药,并在房间里按照刘某的要求铺了一张不渗水的黄油布。等鲜花进入昏迷状态,刘某出现了。下手之后,刘某将鲜花的面部剁烂,尸体肢解成碎块,用黄油布包裹装入口袋,带到火车站。本来他想把尸体放上火车,那样就很难追查了。但是,在火车站日本宪兵来回来去的巡逻,刘某如惊弓之鸟,不敢多在候车室停留,趁着人多,最终选择将尸袋丢在了候车室里。 这个案子是如何破的呢?原来,是有个侦探对那块黄油布进行了详细地检查。他发现,在黄油布的一角,有一处用白矾所写的模糊字迹,辨认下来,正是"钟秀贞"这三个字。警察马上让人在全市寻找名为"钟秀贞"的人。问题是,谁会用白矾在这儿写下这个名字呢?杀人还要留下自己的名字,除了武二爷血溅鸳鸯楼,搁谁也不会这么干。后来才查明,这个名字,是卖黄油布的商店老板写下的。秀贞买黄油布的时候店里没货,约好了两天以后来拿。那老板进货以后在布上用白矾写了主顾的名字,省得弄错,结果却成了破案的线索。当时北平的户口管理已经颇有章法,很快查出两个叫"钟秀贞"的妓女。一个是独门独院自己做生意的,查过之后不像是作案的,排除了。另一个,就是这个刚被赎身不久的钟秀贞了。案子,就此破获。 按说,刘某杀人加卖鸦片,怎么都是个死罪,但这个死罪就是判不下来,愣是有人一直疏通着不让快判。是谁呢?就是北平各大报的记者们。当时日伪横行,报纸的时事新闻很不好做。吹捧日本人的,一来老百姓不爱看,二来槐树岭上的皇军都到村儿里要饭了,怎么看怎么要玩儿完。记者们都是脑筋好使的家伙,照小兵张嘎子的话说:"别看现在蹦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当时,抗日的内容大多数记者也不敢写啊。沦陷时代谁要招惹了日本鬼子,喝辣椒水坐老虎凳乃至顺手活埋了你都是有的,那会儿哪有理可讲。结果就是"鲜花谋杀案"一类的题材最受老记们的欢迎。这种题材又能吸引读者又不犯忌讳。北平的各报都把这个案子做了专题,连篇累牍地报道,其中不免夸张放大,旁征博引,只把个刘大赖写得如同混世魔王,秀贞仿佛红拂女,而鲜花犹如贞子提前出世…… 既然如此,怎么能让法官轻易就结案呢?那不是砸了几十家报馆的饭碗吗?就这样,软硬兼施,无论如何记者朋友们也不能让刘某就这么给判了。结果,这起案子从1943年一直审到1945年,不知道的还以为案情多么复杂,却不知刘某养活了一帮衣冠楚楚的老记跟他们后边的老婆孩儿、保姆"二奶"们。 到1945年,实在没的可拖只好判了。最后刘某判死刑,秀贞判无期。按说记者们撑到这会儿也够意思了,再说,给刘某行奉安大典起码也能报道个十天半个月吧?不过,这回记者们比较遗憾——刘某没给他们这个机会,因为——日本投降了。在日本投降以后的混乱中,刘某和大量犯人一起从监狱中脱身,曾就食于老乡家,并说要回本溪老家,从此不知所踪。考虑到解放后大量有历史问题的专业人士都被挖了出来,而刘某再无消息,这个人不是已经死在此后的战乱中,就是太狡猾了,连新中国公安都挖不出来他。以此人的经历看,后者的可能性并不低。 这个就是日伪时期发生的这个有名的"鲜花碎尸案"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