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呐喊

　　一个周末的下午，老师留下几个同学办板报，其中便有我，我那时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班里这类写写画画的杂务事，当然由我挑头处理。
　　那时候，农村学校办板报的资料都是自己找，像我这样的家庭除了课本哪有什么课外读物，至于学习资料，便显得有点奢侈了。我把所有的素材准备好，把所有的文字抄上墙，把所有能干的活干完，将收尾的一点儿活留给离家近些的同学，顺手将摘抄本放下，备同学修改时使用。
　　第二周上学，我给收尾的同学要摘抄本，他说借给人了，我当然便有点不悦，因为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便擅自做主借给别人，要知道那里边有我觉得比较好点的句子和文章，还有我偶尔发牢骚写的一些句子，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那还不找我的麻烦。可是，即便我生气地催着要，可还是没有要回来。不知道借阅的同学是一个怎么样的同学，如果要是交给老师，那等待我的可能是老师严厉的批评，因为有一位老师经常上课时，会大声批评我们：终日饱食无所用心，这也不会，哪也不会？
　　看看我们手里的冷馍、咸菜，怎么会是＂终日饱食＂？这也不会，哪也不会，这倒是真的，我们农村来的学生，真是反映慢，接受能力差，学习成绩普遍不好，这个问题在短时间解决不了。想想老师说的，有时候心里哇凉哇凉地，一天天腹内空空，忍饥挨饿，还不如回家跟父母去种地，至少还能吃饱。那时候的饿，确实是真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有深刻的体验。这么说吧，一位同学跟人打赌吃烤红苕，一口气吃过15斤。15斤有多少？一个大点的红苕顶多1斤多点吧。不过，现在想想，那位老师初衷是好的，估计用的是激将法，把我们这些人从懵懂中刺激出来，用最好的学习成绩回报父母，给自己几年吃冷馍一个交待。所以，我便颇有微词，偶尔会发点牢骚，写几笔有关老师痛痒的感悟，那要是报告老师了，那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又过了几天，东西是还回来，但带来一个令我不知道该拒绝还是同意的请求，那就是一块来的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同学要求借摘抄本看看。当着同学的面，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本不想借，但面情太软，经不住同学的劝说，便借给她了。
　　过了三天，还回来了，但人家大方的借给两本漂亮的《朋友》杂志，封二就是我当时最崇拜的王国真的一首诗《校园小路》。有幽雅的校园/就会有美丽的小路/有美丽的小路/就会有求索的脚步 /忘却的事情很多很多/却忘不掉这条小路 记住的事情很多很多/小路却在记忆最深处 /小路是条河/流向天涯/流向海角/小路是只船/驶向斑斓/驶向辉煌
　　那时候，我也喜欢写点朦胧诗，除了老师组织大家学，一点课外阅读物都没有，所以，这些只能是从收音机里听来的，不像现在，各种资讯随时可以找到。感觉好奇，有新意，便随时随地的抄录，认真阅读之后，工整地抄在本子上，便于随时可以拿来翻看。
　　读完后，我还给她时，问她还有没有，她说有，这是她家订的。当时，感觉非常惊奇，看看人家的家庭条件，还能订上杂志，真的了不起。就这样，我借了好几次，还了好几次。慢慢地我开始注意这个同学，这个同学，学习不是特别出色，属于那种默默无闻暗地里使劲的同学，来的最早，走的最迟，除了学习，也没有什么爱好，这是我最初的印象。
　　那两年，我属于比较活跃的那一类，当过学校团委的委员，凡是有特长的或者学习好的我都非常清楚，至少知道是哪个班的。对于她，似乎没有听谁说过，更没有听老师说过，她就那样默默地在班里潜伏着努力。不过，从此之后，我开始注意她，尤其是集合站队时，她比一般同学要认真，动作要规范很多，给人的感觉仿佛不是农村学校学生，而更像是城里居民家的孩子，一举一动透着灵气，不像我们这些农村学生，说话、着装、作风那样实在、土气。平时，她喜欢穿一件红色的外衣，在一群黑灰色衣服的同学当中，显得非常另类，非常惹人注目，跟她在班里学习差别很大，是不是她有特别出色的才能呢？
　　不久，学校召开秋季运动会，她告诉我，她报名参加100米跑，她一定能拿第一，我顺口说你吹了吧。不过，那时候真没听说过能跑的同学里面有她，或许是她故意说给我听的，为的是让过去给她呐喊助威吧。
　　那个时候的学校运动会，大量的辅助性工作都是由高年级学生来完成的，老师负责计划安排和组织，学校和同学们对成绩关注度不高，最关心的是哪个班的哪个谁得第一，第一第二按得分排列，得第一多的自然就是班级里排名最好的，班主任追求也是这个，至于真正的成绩仿佛就是一个数字，没有人特别关注。由于我也有辅助任务，所以预赛就没看，觉得她就是吹牛。到了决赛，这才注意到她，真的站在决赛起跑位置，一身红色的运动服，一头黑色的长发扎在脑后，一脸充满必胜的自信，压压腿，下下腰，甩甩肩，摆摆头，仿佛一位训练有素的运动健将准备就位。
　　事实最后证明，她确实是跑得最快，我光顾给她呐喊助威，忘记了掐秒表，她跟一团红云一样飞过来时，我才慌乱的装模作样地掐表，好在她是第一个撞线，真的是第一名，只要是第一，就没有人来关注真正的成绩。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她腰一弯，手一挥，一脸灿烂的笑容从我面前滑过，还真有点运动员的味道。我记住了她回眸一笑，可我傻得没有给她一点儿表示，哪怕是眨眨眼，挥挥手。
　　为了证明给她看，我一口气报了800米和1500米，还有最难跑的400米。不过，并不像她那样老练与娴熟，我显得相当幼稚与拘谨，因为我没有运动服，硬是借了一条蓝色运动裤，勉强站在起跑线上，好在同学们让着我，一口气让我拿下了两个第一，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次。让人最难忘的是400米冲刺，还有最后50米时，第一名已经冲刺了，而我刚则转过弯道，我已经听到来自跑道两侧给第一名呐喊的声音了，第一名的名字已经冲进我的耳膜，来不及了，如果得不了第一，让我怎么面对她。只有冲了，只有拼了，我抬起腿，加速向前飞奔，感觉耳畔起风了，听不到同学们大声的呐喊了。低下头，弯下腰，迈开腿，仿佛一下子飞起来了，即使不拿第一，也要撞线。
　　感觉肚子一松，借来的运动裤带子突然断了，裤腿随着飞奔的双腿向下掉，差点没把我摔倒。一着急，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抡圆，在同学们给第一名的呐喊声中冲过了终点。
　　我腰上带着红线跑过终点疯狂的人群，把那条红线丢在地上，钻到人少的地方，提着裤子向这儿张望。第一名挥着双手向同学们致意，我以为第一名就是第一名，但终点的老师说，我是在离终点2米的地方，超过第一名率先撞线。我在同学们哈哈大笑中，向没有人的地方跑去，那模样肯定相当狼狈。
　　可是，在所有张口大笑的同学们中，唯有那朵红云，咬着嘴唇忍着没有笑，那是无言的呐喊，安静地看我离开。
　　运动会过后，功课渐渐紧张，已经容不下心里所有的胡思乱想了。后来，学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们也渐渐成了路人，双双被堵在大学之外。后来，再没有了后来。
　　作者简介： 文武，笔名方圆，网名大山，陕西西安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村头的空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