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河之夏 图文/雨中木槿 夏天,清晨。 槐花河像个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少妇,懒散地迷醉在绿蒙蒙的野烟里。 母亲已经从村子里赶来,把一大茶缸的新鲜豆浆放在奶奶的灶头,大声叫一声:"娘,哪去了?" 母亲朝槐花河四下泛滥的绿色不经意地望望,与往常一样,挎起丝瓜架下一篮带露水的茄子、辣椒、豇豆······嘴里自言自语地咕叽着:"娘,真是闲不惯。"头也不回地走了。 奶奶正在堰下的河边小路割草,她听到母亲的叫声,抬起头瞟了一下树影中远去的母亲,继续割草。奶奶已经习惯了每天早晨母亲这一声的叫嚷 。母亲每天早晨起得很早,用小拐磨碾好豆浆,给奶奶送去一大茶缸的新鲜豆浆,这是母亲每个早上做得最早必须做的一件事情。 我心中有数,奶奶心中更有情,母亲虽然碎嘴,对奶奶很孝敬。 奶奶是个很少语的老人,面对母亲的絮叨从来都是沉默着,这就是很现实的互补。我从奶奶看母亲的眼神,感受到那眼神深藏着慈祥与母爱,只是母亲从来不去发现不去感觉。 我青春叛逆期,和母亲合不来,实在无法忍受她的啰嗦唠叨,比如,吃饭的时候,她不准我的脚翘在饭桌撑子上,我不听她的话,她用筷子嗑我的额头:"没有家规,以后嫁到婆家,婆婆瞧不起你。"奶奶会用她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手,颤巍巍地劝我:"丫,你妈很苦,从小失去爹娘,没人疼·······你就忍着吧,她多可怜啊,她话唠是因为太爱太疼你······" 是的,母亲是个没享受过父爱母爱的女人,她刀子嘴豆腐心。自从爷爷去世,母亲就不允许奶奶一个人住在这离村庄很远的槐花河边,她心疼奶奶岁数大了,她要自己来看渔网。 奶奶在槐花河住习惯了,再说她搬走了,和她一直邻居的徐大妈一个人住在槐花河会很孤单,奶奶舍不得离开槐花河。 当母亲的身影远远地消失在槐花河树影里,金色的阳光穿透绿色烟波,蓝蓝河水荡漾着金色涟漪。这时候父亲摇摆着紫色小木舟,从一团耀眼的雾色缓缓而来。刚刚从箔网迷魂阵打捞的大鱼小鱼和虾,还有王八,在紫色船舱里活蹦乱跳,一副打渔归来的美好画面,在槐花河描摹。 父亲摇着小木舟在波光粼粼的水面行驶,远远的看见晨辉中弯腰割草的奶奶,父亲大叫:"娘,你割那个东西干什么,又不碍事?" 奶奶并不理会父亲继续割草。我知道奶奶为啥割河边的草,是礼拜天去教堂做礼拜的人从这里走,草尖的露水经常打湿她们的鞋子。奶奶是基督教信徒,非常善良。我看着奶奶,满头银丝在金色的晨曦里发着亮晶晶的光,脸色红晕,腰杆硬朗。 此刻,我看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正弯腰,蹲身,一点点割着小路边的草,在平凡小事中播洒着细腻博大的爱。 小河那边不远处,教堂的钟声响起,穿透晨光,也穿透人心,回荡在槐花河的柔波里,一片清澈,一片纯净,一片安然,随着蓝蓝水波远流去。 夏天的槐花河,柳丝袅袅,草绿茸茸,野花争艳,蓝蓝河水文静地流淌。 父亲奇怪,箔已经好几天没有倒出鱼来了,这样一个明丽生动的夏天,这条河只有父亲一个箔网,怎么会没有鱼呢? 再想到秋后我们姐妹的学费,父亲有点着急了。 置办这个渔网,在三十几年前花掉父亲两千五百元的积蓄,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第二天黎明的时候,东边的天空把一道亮眼的绯红挂在槐花河岸边的树梢,父亲隐藏在离箔网不远处的一个坟头后面,天空的那道曙光开始扩散成妖娆的霞,这时候父亲听到有小木桨划水的声音,由远及近,他看到一个很熟悉的身影划着我们家的小木舟,驶向箔网。 有清晨第一声的鸟鸣在林间悦耳,父亲屏住呼吸,看着那身影接近箔网的迷魂阵,拿出一个蛇皮口袋,正准备倒渔网里的鱼,父亲在坟墓后轻轻咳嗽了一声,那人赶紧停止了盗鱼,惊慌地把小木舟划到岸边,仓惶逃离槐花河。 父亲告诉奶奶是我堂伯家的哥哥干得,奶奶很温柔的说:"算了,不要把这事说出去,自己家人。" 父亲点点头,其实父亲根本就懂得,有些事是不可以宣扬出去的,不然他不会面对"盗贼"只温馨地咳嗽。 夏天槐花河午间,河水映射着耀眼的阳光,散发出河水特有的咸腥味,热乎乎的咸腥味裹着草木的芳香,挥发着夏的个性。 田间劳作的乡亲,开始收工,有的回家睡个舒服中觉,有的坐在槐花河岸上树林里侃大山,有的到奶奶的茅草屋找水喝。奶奶把在凉水里冰好的甜瓜,用刀切成月牙瓣,大家在茅草屋的丝瓜架下吹着野风,吃着新鲜美味的瓜果,唠嗑着喜欢的话题。 饿了,奶奶拿出早上妈妈烙的煎饼,从篱笆上摘几条嫩豇豆,洗洗卷在麦香的煎饼,再到太阳暴晒的酱盆里抹一些豆瓣酱。 豇豆脆嫩爽口还有丝丝的甜味,豆瓣酱滑润软香浸透醇香的咸,这样的两种味道包裹在原味的麦香煎饼里,那种味道一直伴着我在思乡的惆怅里逶迤,那是我对田园生活最心动的向往。 有一天夜里,我没回家,留在·槐花河陪奶奶过夜,夜里下起暴雨。 父亲很不放心,害怕茅草屋扛不住大雨,打着手电来看我和奶奶。 奶奶说茅草屋比瓦屋结实,茅草有韧性,风吹不断的,瓦片很脆容易破碎呢。 父亲听奶奶这样说,很自然地笑了。 那个雨夜,父亲和奶奶听着槐花河的雨声,促膝夜谈。奶奶对父亲诉说了心中藏了几十年的心事。 那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奶奶在南京逃荒,把父亲的弟弟我的叔叔送给了别人。 是因为叔叔生病,奶奶没有钱给叔叔看病,在生命和爱之间,奶奶选择了生命,把叔叔送人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痛的抉择? 雨在槐花河的暗夜里倾洒,我听到白日里那些晒蔫的野花舒展花蕊的声音,听到河岸边小草在雨中呢喃关于爱的秘密,我听到奶奶啜泣的疼痛······ 父亲记住关于叔叔送人的一些细节,答应奶奶到南京寻找叔叔。 那个夏天末梢,槐花河还是文静地流淌,花草树木把峥嵘岁月长成幸福。 叔叔,我刚刚寻找到的亲叔叔来到槐花河。 槐树林,野花丛,甜瓜地,水稻田,河水旁,丝瓜架下····· 槐花河的每一处地方都踩下了叔叔的脚印,留下了叔叔高大挺拔的身影,叔叔告诉奶奶,槐花河真美,是个有爱有梦的地方,他爱上了这片土地。 他要回到这里,在这里种花,让这片土地的草木移植到繁华的都市绽放出故乡质朴的优雅。 奶奶的泪水滴落在槐花河的泥土里,我们都知道叔叔起初对奶奶是仇恨的,为什么奶奶可以养得起我的父亲,却养不了他呢? 面对槐花河蓝蓝的水,文静地流淌,流淌着深情,流淌着牵挂,槐花河一草一木的淳朴自然,温厚善良,让叔叔明白是槐花河水给了他生命,他是槐花河岸边一棵小草,会在槐花河的风中,开出感恩的小花来。 那个夏天,亲情的花瓣有过深情的开放,在故乡槐花河的微笑里,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