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刚放假,还没得歇停一会儿,嫂子就在群里说了,母亲不知怎么了,一个下午没有吃饭,直到傍晚时还躺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无论怎样问,就是不肯说话,说是放假了你们有时间就回来看一下吧。 读到信息时,已是凌晨四点多钟了,窗外的夜风正压过窗台,逃去时遁入了黎明前的晨色里,只留下摇曳的树影在空濛的暮色里沙沙作响。我翻开手机,盯着屏幕跳出的字幕难以入眠,五点多钟时,天已微微放亮,我便迫不及待地要起来了。 出门时,我拿了些母亲平时爱吃的柿饼干,因为太早的缘故,很多的店铺还没开门,我只好在路边的摊点边胡乱地买了些早点便立马上路了。 这时天色已完全放亮。行驶在回家的路上,两边的稻田和起伏的岭岗次第地驶入我的眼帘,风里带着些微凉,空气里混杂着阵阵的泥土芳香。一路上两边的花影渐渐地稀落下来,树上只有知了烦躁的喊叫,赶着春的尾气,原野上终于迎来了炎炎的初夏。 这隐隐是我记忆里的岭南,垌野与村落纵横交错着,连片的岭岗突然地穿插在其中。玉米地的尽头是落花生,边上还有一排排的野高粱。可惜我的手里没有枣花香,也没有九儿送我去远方。 回到家时,铁门还关着,推门进去时,发现父亲正在里边拨弄着门缝,我打开了外面的门销,门开了,出来的正是父亲。 父亲的腿因为很久以前落下的病根,站起来已是显得很费力。看到父亲时,父亲正一手扶在墙壁上。 我的父母已痴呆了几年,一直地不愿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还因为母亲的腿脚还好,为了防止母亲在半夜里跑出来,我们便在母亲的房子里安上了门锁。 看到父亲早早的起来,我便问起了父亲还记得我是谁吗,父亲就咧开嘴傻傻地笑着。我的心里有点难过,因为父母痴呆以后,父亲便极少地提及我们兄妹几个了,每当我们向父亲问起我们是谁时,父亲便用傻傻的一笑来掩饰自己内心里的不安,还有那低微到无名的自尊。 等着我把父亲扶出了门口,放置在门石上坐着时,我便进到了母亲的房子里。 母亲显然早已起来,正呆坐在床上,一旁的毯子落了一地。我把毯子拾起,轻轻地向母亲问起了安来。 母亲没有理会我,我便告诉母亲我是她的阿明,她的儿子回来看她来了。 母亲显然没有睡好,见到我时,一直地跟我说昨晚那个谁又来叫她了,还被她骂了一顿。 自从母亲痴呆的这几年里,母亲经常地说着胡话,前段时间里,逢着我回来,母亲便跟我说起了一件事,说前段时间里,有一个老女人,整天地来找她,说是很久不得吃鸡肉了,说着时还要把母亲带走,被母亲狠狠地骂了一顿。 当我问起母亲对方是谁时,母亲又开始答非所问了,便又自言自语了起来。 我对着空气里一顿地臭骂,然后赶过来安慰着母亲,跟母亲说,有我们在,才不怕它嘞。 我试着搀扶着母亲下床,母亲哆哆嗦嗦的没有站稳,我拉了母亲一把,坐在了床沿边,看着母亲布满皱纹的脸庞,母亲终究是老了。 我摸了一下母亲的额头,有微点的发烫,于是便拿来了热水,用毛巾给母亲敷上,如此几次,母亲的脸上渐渐地起了气色。我又问了母亲几次,母亲却总是答非所问,终是不明所以,只好作罢。 我拿出了面包,撕下来送到母亲的嘴边,母亲仍是低低唔唔着,末了,母亲终于张开了嘴,吃起了东西来。 吃过东西后的母亲话儿也多了起来,外面的鸟儿在清晨的阳光里嘤嘤燕语,我扶起母亲走了出去,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我趁着闲下来的功夫,给老屋里的牌位上了一柱香火,烛火起处,炊烟缭绕,使屋子里终于又有了香火的气息。 太阳暖暖地锁在了庭院里,母亲背对着父亲坐着,我想让她俩多关注着对方,把母亲转了过去,父亲看着母亲,母亲终究是一直地低着头,捡起了地上的石头来。 我看到母亲精神足了点,终于是松了一口的气,便指着身旁的母亲问起了父亲来,问他知道母亲是谁吗,父亲没有理会我,只是稍稍地看了看母亲。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起了父亲来。我问父亲,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你爬了出来,你是想要去干什么。 父亲看了看母亲,然后转过了头来,悄悄地告诉我,等下你回去了,我要带着她回何村去。 我一下子惊诧住了,便告诉父亲,这儿便是何村了,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我指了指围墙外的那栋房子,告诉父亲,那边便是福初(我的九叔)的家,另一边是金才的家,他们的屋子之间有着一条小路,一直地通到我们家的晒谷场。 我们小时候天天都从哪经过的,父亲若有所思,仍是痴痴地看着我,我知道我是无法去说服父亲的了,于是,便小声地对父亲说,我们去找福初(我的九叔)去。 父亲驻起双拐,颤颤微微地跟在了我的后面,出了大门口,便一眼看到九叔的家。 九叔的家里没有人,整个前村也是冷冷清清的,只有了隔壁的围墙里传出了一两声小孩的嬉闹声,接着便是万般的寂静。我很不喜欢村午的这般清冷,父亲也有点失望,看着眼前的高楼大厦,高高的围墙,瞥了两眼,便说要回来了。 我读懂了父亲的心思,跟着父亲说,九叔今年七十七了,你今年八十了,你俩都不是小孩子了。 父亲突然停了下来,怔怔的站着出神,未了,我告诉父亲,我们的爷爷奶奶也早已不在了。 父亲没有再言语,默默地走了回去,我过来搀扶着父亲。这个时候,不远的高墙里传来了孩子的哭闹声,坐在地上的母亲焦急了起来,一个劲地安慰着"阿弟别哭,阿弟乖!"。 我告诉母亲,这是别人家的孩子在哭,我们的家里现在只有你们俩。母亲不语了,便又抓起了地上的树叶来。 我指着坐在门石上的父亲问母亲,你晓得他是谁吗。母亲没有回答我,却是问起了我见过细晓(我的小哥)吗。我说见过,昨天他还给你送饭回来哩,我是阿明,是你的小儿子。 中午吃饭时,母亲吃了两碗的肉粥,吃完后便在地上坐了起来,我趁着功夫扶着父亲又去溜达了一圈。回来时,母亲还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我问起了母亲来,问她哪里不舒服了,母亲应了几次,终究是不在点子上。 我回过头来,叫父亲坐好。我告诉父亲,母亲不舒服了,我要扶着她回床上躺一会儿。 8等我扶着母亲进门时(父母不在一个房间住),看到了父亲扶着墙跟了过来,我叫父亲别动着,等我把母亲搀扶到床边时,父亲已走了进来。 母亲就坐在床边上眯着眼,我试着叫母亲躺下,母亲开始不肯,好不容易躺了下来,睡在了毯子上。 父亲把毯子扯了过来,给母亲轻轻地盖上,我转过头来看着父亲,像在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父亲没有理会我,静静地坐在一旁守着母亲,我告诉父亲,这儿有我呢,你也回去休息一下吧。 父亲仍没有理会我,我却是突然地发现,父亲似乎一下子回到了本真,回到了没有痴呆的岁月里。 母亲似乎也听懂了父亲的话,乖乖地进入了梦乡。 我告诉父亲,母亲睡了,你也过去睡吧。父亲默默地看了看我,又转过身去看了看睡梦中的母亲,然后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不睡!" 我问为啥,父亲看了看我,很认真地对我说:"睡醒了,我要带着她回何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