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晴计划 栀子花盛开了,空气也是香的,洁白的花朵,一尘不染,超凡脱俗,能把人的心灵净化。可它枯萎的样子极丑,让人扫兴。还有白玉兰,广玉兰,都学着白莲,高高朝天拼命展示自己的美,死得极难看。 白荷花才不是她们那样爱出风头,隐藏在绿伞样的荷叶下,悄悄露出素颜,若绿伞下含羞的素衣女子,款款凌波微步。她从一个白衣胜雪的莲花女,变成贤惠的美娇娘。清风皱了清水,荷叶轻舞,她宽衣解带,洁白的花瓣落入水波,小船一样摇呀摇,或者落到身边的荷叶上,与阳光、风、星辉物语,化作烟。她此刻是坐月子的新娘,莲蓬娃娃睡在垂着流苏的摇篮里,听蛙鸣、风声、水响落,是如此的美!真可谓凡事先华而后实,独此华实齐生,最精彩的还埋在水之下的淤泥里。是细细长长,越洗越白的藕,一句话不说,一身本色,藏于污泥。 白莲花比红莲花圣洁典雅,而白莲藕也比红莲藕粗大修长,质细洁白,清脆爽口,甘甜无渣。藕是家常菜,也是食谱上的重要角色啦。 记得父亲种过藕,开圣洁的白色花,是白莲藕。村上只有父亲在稻田里种藕,父亲种藕不是附庸风雅,是想让二亩田增收利润,给我和妹妹交学费,或买笔墨纸砚。那时藕于我,留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万众风情的荷花,不是诗意和浪漫,我只在意藕给我的味蕾带来快感,是好吃的菜兼水果。藕改善了平时餐桌味道的寡淡寻常,我不管父亲的藕收入亏盈,只觉得藕与菜园里的蔬菜比之好吃又稀罕。父亲不仅种出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田间美景,且把藕做出好吃的菜。 藕,春露尖角,夏溢清香,秋采莲,冬春挖藕。年幼时,对美不太敏感,没有留意父亲藕池的样子,仅记住吃藕的情节。 中秋时,稻子遍地黄金色,垂下沉甸甸的穗子,等着开镰。我家有十几亩稻田,一家老小都出动割稻子。地头一站远望,无边无际,流光溢彩的黄色接天连地。我的内心生了恐怖和无奈,这不着边际的稻子要累死人的架势。这样的丰收景象,大人的内心是满足与喜悦的,父母亲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温和。母亲第一个弯腰放开镰刀哧哧放倒稻子,一边讨好地哄我:快割,收了稻子,给你做花褂子! 开始的时候,思想集中,一心干活,镰刀也锋利,割得风快又利索,稻茬短又整齐,也没有漏稻穗。干着干着掉劲了,镰刀变得又钝又笨不听使唤,心思三心二意,一会抬眼看天上一朵云的变换,一会看一只叫天鸟停在稻穗啄稻粒,干干停停。割在最前头的父亲看出来我不想干了:大丫累了,到藕田挖节藕吃,提提神。我不敢听父亲的,怕母亲唠叨,还是硬着头皮装着积极干活。父亲放下镰刀:走,我带你去挖,歇歇再干。母亲看上去干劲十足一点不累,她弯腰面向黄土不停地割,听说父亲带我去挖藕,一脸急躁冲着父亲骂:就你个老砍头的,带头偷懒。父亲嘿嘿一笑,走向不远的藕田。 我不记得那时父亲藕田的样子,但是刚一走进藕田,扑面而来的荷香,染着太阳的温热和草木的青味,以及池水的腥咸,这纯自然的味道让我回味一辈子,这是故乡大地的体香。 这时的藕最鲜嫩,叫谢花藕,又叫八月花香,名字叫得就活色生香,有滋有味,又有姿有色。也不用费劲挖,父亲脱了鞋子,挽了裤角,在荷茎旁,踩呀踩,藕节就露出来了。藕,浑身都是淤泥,清水里涮涮,洁白如玉,像婴儿的手臂嫩生鲜美,像美人的手腕美嫩性感。我发现很多白色的东西撑不住摆弄,碰碰就被玷污,只有藕白,越折腾越白。藕在黑暗肮脏的污泥里修炼,不急着出风。真可谓身处污泥未染泥,品质高洁,一生洁净如清风,一直怀揣乡野泥土的香气和质朴。我把藕在田头沟渠水里清洗干净,咬一口,甘美醉心,脆嫩爽口,回味起来,总有田野自然的草木清香沁入身心,要比现在任何水果天然纯美。吃过水果一样脆嫩清甜的藕,来了劲头,没有边的稻田,在缩小了,能看到田头一棵小树,那里是渠埂,我家稻田的尽头。藕热乎救了我,不然我如何坚持割稻子,想想真是好吃呀。 藕生食有水果的味道及口感,做菜更是五花八门,吃法数不胜数。平时家常便饭,父亲喜欢清炒或者凉拌。 父亲用菜刀把藕皮,轻轻刮掉,薄薄的一层皮刮掉,藕显得越发白嫩,切成薄片,开水烫,用调料凉拌,脆爽清泽,鲜味浓郁,极寻常又极好吃的菜。 我结婚后,在婆婆家第一次做菜,学着父亲刮藕,婆婆对我白眼,说我做活没嫂子细心利索。她是用刀子把藕皮削掉厚厚的一层,快挖到藕眼了。不管把藕择捡如何细致,做出的菜就是没有父亲的好吃,味道口感都不及。 来常州回家第一个春节,车票很难买。直到大年初一清晨才到家,还带着二妹夫的外甥女,一个土生土长的小常州。一到家,父亲给我们准备好了早餐。父亲特别理解我们,没有给我们做大鱼大肉,全都是家乡味的家常便饭。自家磨的豆浆,红辣椒炖豆腐,还有就是清炒白莲藕。在江南初时我也时常炒藕,真是吃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因为藕脆生,嚼起来脆响又得细嚼慢咽,很不适合下米饭。不过用来炖排骨,藕的清香传染到汤,汤有淡淡的藕香,有藕田的荷香。藕也不脆了,绵绵的,扯着细丝,不太好吃也不难吃。这时的藕,变得很像一段深爱过的恋情,归于清淡,回味是香的。 最爱吃的是桂花糯米藕。把藕一头切掉,藕眼里塞满糯米,切掉的藕头盖住,牙签订住,放水里煮。熟了后,切成薄片,浇蜂蜜拌桂花,即可食,软糯香甜,清香可口。 当我再次吃到父亲清炒藕片,内心惊呼,这藕怎么这样好吃呢?走遍万水千山,吃过大千世界,父亲炒的藕才是最好吃最有味儿的,咸辣脆嫩,卷小麦煎饼,就粥,都很开胃下饭。连一起来的小常州,也津津有味吃得满头大汗,辣得吸溜着嘴唇,直呼过瘾呢。 我多次学着父亲的做法,程序佐料一点不少,就是做不出父亲藕的味道,那是家乡风土味道的一道菜,融入了父亲的爱,我一辈子学不会。打电话问父亲再次讨教,父亲说还是缺少了一份心一份爱。现在的人只是一味想着做出一道好看的菜,并不管味道如何,哪怕花费再多的时间摆弄出花样,只用几秒时间拍个图发朋友圈,并不真心喜欢做菜这种活,烧菜也如写文章要真情实感。 当然,父亲又委婉地为我圆场,也在鼓励我。他说我不是为了发朋友圈,是我内心的乡愁太浓,若不变的藕白,总觉得天底下关于故乡的都是最好,比如父亲的白莲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