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丽 最早关于洗澡的记忆是我在幼儿园长托的时候,每天晚上,快到睡觉的时间了,阿姨就会带着我们长托的孩子去洗澡。 我记得幼儿园的小澡堂有一个泡澡的缸,还有两个淋浴喷头。 阿姨总是抱着我们女孩儿们在泡澡缸里泡澡,这是一天最舒服惬意的时候。 有时,也有男孩儿因为大人出差,或者家里有事,晚上也长托在幼儿园,他们就不能享受在大盆里泡澡的待遇了,阿姨总是让他们在淋浴喷头下冲洗。 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我看着他们在淋浴喷头下冲洗,脚下的水打着旋涡,往一个地方流淌,好像下雨一样,忽然觉得挺好玩,也想去喷头下玩水,却不敢说,就一直那么羡慕着。 洗完澡,阿姨就会把我抱到小床上,说一声睡觉吧。然后,把灯一关,就出去了。 我一个人的时候,多半是哭着哭着就睡了。 有伴儿的时候,就忘了哭,总是跟那几个小朋友一起,床上跳个遍,床下爬个够,玩累了才睡。 当时也就是三四岁的样子吧,最是天真无邪的时候。 幼儿园毕业以后,我回家住了。那以后,都是妈妈有时间的时候,带我去我们院子里面的大澡堂去洗澡。 每次妈妈带着我走进澡堂的时候,都要先撕一张洗澡票给门口的阿姨才可以进去。 我记得妈妈一只手抱着我或者牵着我,一只手掀开女更衣室的白布帘子,就闻到一股浴室特有的潮湿的味道,然后看到一个巨大的更衣间,靠墙一排排的更衣柜。 里面站着或者坐着好多女人和孩子在换衣服,只见她们在一起说说笑笑,谈天说地,好像一个大集市一样热闹! 我们在这里换好衣服,把衣服收好,妈妈温暖柔和的大手就会牵着我的小手,再往里间走。 然后,又看见一个白布帘子,里面是一个更大的空间,迎面闻到一股芳香皂的味道,眼前烟雾弥漫,热气腾腾的,过了好半天,我的眼睛才适应,渐渐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我好像误闯误撞地来到了一个由大腿组成的森林里:雪白的,黝黑的,纤瘦的,强健的大腿们,在我眼前晃悠来晃悠去,我仰视着她们,她们却丝毫不俯视我,完全不把我们小孩儿当回事儿,真怕她们一个不小心,就踩到小小的我,把我踩成馅饼。 对于几岁的我来说,这些大人们就像巨人一样高大,强壮。 我有些害怕地紧紧地抓住妈妈的手,直到妈妈两手一伸,把我抱在怀里,让水龙头里的水把我的头发打湿,温暖的水,还有妈妈温暖的怀抱才让我彻底放松下来,有了安全感。 妈妈从来都不让我去澡堂中间的泡澡池子里去泡,因为里面总是挤满了泡澡的人。 大概她是怕挤到我,总是带我在淋浴喷头下洗澡。 但是我还是经常扭过头去,羡慕地看着泡澡池子里面的人,看着她们一边把身上泡得红红润润的,脸上和头发上都流淌着泡出来的一颗颗酣畅淋漓,欢欣鼓舞的的汗珠,一边兴高采烈地聊着天,说说笑笑,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啊! 而我,好像永远参与不到那份热烈沸腾的气氛中去,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清流似的淋浴下。 我想玩水,可是妈妈说不干净,总是不让我玩脚下漩涡似的流淌着肥皂沫沫的水。 每次洗澡,她都是像打仗似的,急急忙忙地先给我从头洗到脚地先洗,大概是怕我着凉感冒吧! 我至今还记得她的脸因为澡堂子里面的热气氤氲熏蒸,而变得红润而温柔无比,她油黑的头发上因为忙着给我洗而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先是用双手拿着香皂用力揉搓几下,再用浸着香皂沫沫的双手温暖地给我涂上一层雪白的香皂泡泡,然后把我抱在怀里,放到水龙头下,冲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舒服极了! 洗完了,她怕我受凉,总是让我乖乖地站在里面一个干净的角落里面别动,她一个人跑到外面的更衣室里,把我的衣服拿进来给我穿上,再把我抱出去。 妈妈先把我放在外面更衣室的长凳上,给我点零钱,让我等头发彻底干了,再去澡堂对面的小卖店买糖或者冰棍吃。 嘱咐交代清楚了,她才进去给她自己洗。我有时无聊地坐着等头发干,有时就跑到帘子那里,掀开帘子,看里面的人洗澡。 澡堂的四周靠着墙边儿是一溜儿的水龙头,下面站满了背靠背冲澡的人。 中间的空地儿上面,经常站着许多打香皂,冒着雪白的香皂泡泡的人,还有互相搓澡的人,洗衣服的人,洗孩子的人。 在大人们的脚下,是一群跟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她们有的和一堆衣服一起坐在一个大澡盆里,一边玩水,一边玩衣服,把湿湿的衣服往她们自己身上,头上胡乱缠绕着,一边等着她们的妈妈来搓洗她们;有的四处乱跑,尖叫着用手撩着水,互相追逐打闹着,偶尔脚下一滑,摔个大马趴,弄得一身的水,她们也不在乎,爬起来接着跑啊跳啊,让我心里生出无尽地羡慕;还有的正被她们的妈妈抱着,全身抹着雪白的沫沫,抹完了,再被放到水龙头下冲澡。 虽然是女澡堂,可是,却总有五六岁以下的小男孩儿们穿梭期间,他们没有女孩子们那样的欢乐打闹,总是稍显落寂地露出怯怯的眼神儿,或者一个人独行,不知道是不是找不到妈妈了,或者被妈妈拽着在水龙头下冲洗着,好像妈妈一松手,他们就想逃离这个尴尬的地方似的。多半是因为他们的爸爸出差了或者没时间,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妈妈带进女澡堂洗澡。 等我的头发差不多快干了,我就走出去,一个人跑到澡堂对面的小卖店买糖或者冰棍吃,一边吃一边看售货员阿姨们卖东西。 每年,过端午节的时候,我妈会把艾叶煮水放在澡盆里,给我洗澡,说是用艾叶水洗澡去百病。 还有,就是当我在外面玩沙子玩泥,弄得浑身脏兮兮的时候,她会给我在门厅里准备一大盆水,然后,再把我放在水盆里,彻底洗干净了,再把我抱出来。 经常在她给我洗完澡以后,一边用毛巾被裹着我出来,一边让我回头看看,说:水盆里面有洗你洗出的二斤沙子!好像我是刚从地里拔出来的新鲜红润的水萝卜似的。 长大以后,我忽然发现我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奇怪的想法: 在幼儿园,我被阿姨抱着在泡澡缸里面泡澡的时候,特别羡慕那些在淋浴喷头下的孩子; 等到我出了幼儿园,被妈妈带着在淋浴喷头下洗澡的时候,又开始羡慕那些在大泡澡池子里面泡澡的人啦! 就像我小时候,特别羡慕别人家里面的孩子多,总是那么热热闹闹的;而我们家总是我和弟弟两个人在家,总是显得冷冷清清的。 等到我长大了,和当初家里孩子多的同学一聊,才知道,她们还羡慕我们家孩子少,清净呐! 人世间,都是这样的吗?永远是看不到自己有的,永远是在羡慕自己没有的! 本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