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沙弟丨我与象棋（6）专业棋手

　　有很长一个阶段，湖北省象棋队设在武昌阅马場体育街里。
　　很大的一个院子，这里是省体委体工一大队所在地。象棋队归一大队管。在院子里面的一栋小楼上的二楼，两间小房子，就是省象棋队和围棋队的训练场地。
　　棋队训练房的窗户正面对着大操场。操场上练田径的、练投掷的、还有踢球跑步的，龙腾虎跃，人声鼎沸。
　　但省棋队的两间房子里却永远哑声悄气，没有一点杂音声响。队员们或正襟端坐，屏息敛气，双目紧盯棋盘，俩俩对弈。或一手执棋谱，一手摆棋子，独自打谱，穷尽变化分析。间或有人对弈时不小心吃子将军动作过大，＂啪＂地一声惊动大家，也连忙惊讶地抬头望望众人，不好意思地吐出舌头笑笑，以示歉意。
　　能在这里面端坐下棋的人，那真就是棋界绝对意义上的高手了。就象是在峨眉山、武当山金顶之上习武之人，那技艺与境界绝非一般习武者可以比拟。
　　老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下棋的何尝不是如此。谁也不服谁！尤其是下中国象棋的！
　　中国象棋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的普及程度，在竞技体育项目中堪称第一。是个中国男人，哪个又不知道马走日，象走田，大炮隔山打呢？！
　　你就是跑到山南海北的山沟沟里，你问个白胡子老头啥叫网球？啥叫高尔夫？他恐怕大眼瞪小眼。但你若说上象棋，他没准还可以和你将上两局呢。
　　中国象棋在全国各地有无数＂冠军＂，有村冠军、厂冠军、校冠军、区冠军、市冠军、商业系统冠军、教育系统冠军、水利系统冠军……林林总总，不胜枚举。就比如我，机关象棋冠军，政法系统象棋冠军等也曾黄袍加身。但有一点必须强调，这些冠军都只能是关起门来称王称霸，实际上是入不了＂正规军＂的法眼的！
　　退休之后，我每天几乎都要在诸如＂中国象棋＂、＂新中国象棋＂等游戏网站上下几盘棋。如今累积也下了大几千盘棋了，胜率一直稳定在百分之八十五左右。内行人只要一看我这胜率，就知道我＂牛皮不是吹的，冠军不是捡的。＂
　　尽管如此，我也不敢去向这些端坐于省队象棋训练室里的专业棋手发起挑战。
　　本文作者与柳大华
　　早年间，我也曾有过不服。我去棋队玩，大华给我泡好茶，我端着杯子站在打谱的队员们身旁观看。他们也不下棋，只是手持棋谱，象老僧入定般一看就是半天；有的还在嘴里唸唸叨叨，什么车八进二，马八进七，士五退四…。我也知道这打谱是提高棋艺的必修之课，但总觉得太过沉闷无趣，哪象楚河汉界来往厮杀，各持十六个棋子，你吃我一马，我抽你一车来得过瘾又痛快！
　　直至有一回，机关里春节要搞文体活动，我去省棋队将大华的徒弟李雪松接了过来。那时雪松才十三、四岁，尚不是正式有编制的队员，属于＂代训＂。雪松和我们省院机关十名＂象棋高手＂下＂车轮战＂。一个小孩对十个大人十盘棋。小孩子不懂事，一点儿不讲客气，上来＂七里咔嚓＂，一顿乱砍，不大功夫，将包括我在内的十名＂大内高手＂杀得片甲不留。连盘和棋也不肯给。虽然赛前我知道水平和他有差距，但未料到差距竟如此之大！
　　从此我才也开始打打谱了。也才渐渐修得今日之水平。
　　在湖北省，你只要是下象棋围棋的，不管你在你那一片多么牛逼哄哄，多么所向披靡，进了体工一大队院子里这两间小屋的门，那你就只剩一个字：＂服＂！你不服不行。
　　房间不大，也就一、二十平米；人也不多，也就那么六、七个年轻男女。个个貌不惊人，人人轻言细语。但这里真正是卧虎藏龙。纹枰对坐，结对厮杀，随便喊一个出来皆可翻云覆雨。
　　专业队就是专业队！业余的就是业余的！
　　你不服不行！
　　开武馆的时间长了可能会遇着个把来＂踢馆＂的，省象棋围棋队组队以来从没有遇到过上门挑战的。
　　原来我在法院系统有个下围棋的年轻朋友，他是从西北政法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湖北法院来的。这小子酷爱围棋，自学成才，上大学时是校围棋冠军。毕业后分配来湖北也有几年了，与我工作上认识后，渐渐成了朋友。他某日对我发牢骚，说这湖北比起西北来，各方面条件都强出很多，他来这里后，人也吃胖了，长白了，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里的围棋水平太差，＂你看这法院里，也有不少下围棋的，但根本上不了我的架子，我连拿院里好几年的围棋冠军，真觉得这冠军拿得也没什么意思了。＂言罢这位还叹了口气，模样真有点儿＂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了。
　　这种病人我见过太多，这毛病我会治。
　　我问他，你是真想找个高手切磋一下吗？
　　他点着头说：＂那是当然。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嘛！＂
　　我与他约好时间，我带个人来与他一战。并将风声放出去，欢迎法院的围棋爱好者们届时观赏。
　　我在省棋队那两间小屋里找了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不是正式队员。这小姑娘人特别活泼顽皮，对围棋极有天分，父母领她去围棋队代训了一段时间，进步神速。
　　我领着小姑娘在周末下班后来到法院，活动室里早已佈置妥当，来观战的人真不少，有一、二十位。我牵着小姑娘的手走进屋，由于我事先并未向他们言明请的是何方神圣。法院的围棋爱好者们对我请来这么个＂高手＂皆惊诧不已！
　　小姑娘一点儿不怯场，坐上桌一把将装白子的罐子搂过来，＂哗＂地抓了一把握在手上，开口说道:＂叔叔，让你几个子儿＂。
　　哇塞！满屋人一齐惊呼。
　　小孩不懂事，这话的确问得有几分突兀，对面坐着的我那位＂冠军＂朋友真的脸上有几分挂不住，但面对这么一孩子，还是个女孩子，别看他在法庭上挺灵牙利齿的，这一刻竟笨嘴拙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我连忙出来解围，对小姑娘说，不是说好了第一盘不让的吗？
　　小姑娘歪着头眨眨眼睛说，＂那好，你就快走吧！＂
　　这么个开埸，这么个对手，令我的＂冠军＂朋友始料未及。他身上的那点儿矜持让他对面的小姑娘三两下便扯了个精光。
　　＂冠军＂头几着还落子较快，但后面就越下越慢。小姑娘却根本不假思索，总是对手刚一走完，她立即就落子。起先她还双手托腮，盯着棋盘看看，后来见对手下棋太慢，就从椅子上走开，跑去看墙上宣传窗里贴着的像片去了。
　　＂冠军＂见状有几分不好意思，就也加快了行棋速度。
　　我招呼着小姑娘，＂嗐，你快过来，别人走棋了，该你了。＂
　　小姑娘走过来，瞟了一眼棋局，说道，＂你这么走，那这一块不就死了？＂
　　＂冠军＂和我们这些围观者听了都吓了一跳。
　　围棋对弈，提一个子都颇有讲究。＂一块都死了＂？那是个什么概念呀？！
　　众人皆睁大眼晴瞪着她。
　　只见小姑娘用右手揑着一粒白子，边在棋盘上哒哒哒敲起，边口里唸唸有词，＂我在这里下，你必须在这里应，我在这里断，你要在这里接，我再在这里和你打劫，你怎么打得过我？这块肯定死了！＂小姑娘言之凿凿。
　　＂冠军＂死盯棋盘半天，大约也看了出来，但又不好意思悔棋，＂士可杀不可辱＂嘛，但嘴上仍不服软，说＂你下好了，活不成我就认输嘛！＂
　　小姑娘也就不客气地将子落下。又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冠军＂这一片果然死了。连我这水平也看出，这一块没了，这盘棋还下个屁呀？
　　围观众人，一片哗然。
　　小姑娘临出门之际，回头说了句，＂叔叔，你要还想下，下周我再来。＂
　　这位＂冠军＂从此与我再见面时，没谈过一个＂棋＂字儿。
　　搞竞技体育的，甭管棋类也好，球类也罢，哪行都一样，专业的永远比业余的水平高出一大截！你不服不行！你不服只能自讨没趣！
　　再者说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在某些方面有点长处，千万不要忘乎所以。
　　千万记住了，＂满招损，谦受益＂。
　　我可是有教训的！
　　作者简介:
　　1949年生于石家庄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1965年于北京市东城区23中学参军，1968年复员回湖北武汉，同年在武汉重型机床厂当锻工，1973年武汉大学工农兵学员，1976年大学毕业后进入省电力局工作，1979年调入湖北省人民检察院，2000年提前退休当律师，2017年退出律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