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丽我的军医妈妈（连载一）

　　我小时候最初的记忆，好像公共浴室窗户上的玻璃一样，氤氲着湿湿的，蒙蒙的雾气，有时候好像能看清楚，有时候好像又看不清楚似的，透着一股隐隐约约的神秘。
　　偶尔有几滴雾气凝结在一起，集合成一束小水流，像小溪流一样划过我记忆的沟回，唰地一下迅速流淌下来，在玻璃上流出一条清晰的印迹，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的记忆会忽然明朗起来。
　　记忆里的军医妈妈，是抱着三岁的我，登上了一辆很长很长的绿皮火车的女兵。
　　她带着我，离开了我第一个叫妈妈的人——大姑。
　　因为我八个月的时候，我的亲生妈妈做为军医，工作繁忙，没办法照顾我，于是把我送到了远在山东的爸爸的姐姐——大姑家寄养。
　　没想到，在大姑家没多久，年仅十个月的我，就开始学说话，学认人了。
　　于是，我开始跟大姑家的姐姐一起，喊大姑，大姑父叫妈妈，爸爸。
　　开始大姑大姑父不让我叫，我就哇哇大哭。于是，为了不让我哭，叫着叫着，我就有了第一个把我像心肝儿宝贝儿一样疼爱的妈妈，爸爸。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面，每天妈妈早起都要问我想吃什么，就给我做什么，吃完饭，姐姐会牵着我的小手，去家门口的一条大河边溜达一圈，给我捉蜻蜓，採野花玩儿。晚上，爸爸下班回家，会把我举得高高的，坐在他的脖子上面，一路驼回家去。
　　我管大姑，大姑父叫妈妈爸爸一直叫到三岁，也许是叫得太甜了，大姑和大姑父开始舍不得我了。
　　于是，她（他）们给我的军医妈妈写信，说她们年龄大了，生不了孩子啦！膝下只有姐姐一个孩子太孤单了，所以想把我留下做女儿，不要再寄抚养费了，还有，让妈妈趁着年轻能生，再生一个孩子吧！
　　我的军医妈妈接到信后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请假去火车站买了火车票，抱着还吃奶的才一岁多的弟弟，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去大姑家接我。
　　这中间经历过什么，我小时候不知道，也没人告诉我。
　　长大了以后，我才隐隐约约地知道了一些，两个都爱我的妈妈，彻夜长谈了几次。
　　核心内容就是我第一个妈妈希望我能留在她的身边，因为照顾我这么长时间，照顾出感情来了，舍不得让我离开她，最后，竟然说离开我，她不想活了。
　　可是，我的军医妈妈，也就是我的亲生妈妈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把我留给我的第一个妈妈！
　　她跟大姑说起怀我的不容易，从怀孕开始就吐，一直吐到九个月，生完我才不吐了。
　　而且，即使是怀着我，带着孕吐反应，打着针，输完液，刚恢复一些体力，好强的她就跟着部队医院到处野营拉练。
　　有一次，她从高高的草垛上往下跳，一下子流血了，差点儿把我流走。
　　还好我命大，最后保住了。所以，我的军医妈妈无论如何不想把我送给别人。离开我，她也不想活了。
　　这两位爱我的妈妈你死我活地说了好几天，谁也说服不了谁。
　　关键时刻，我的军医妈妈的奶起了作用。因为我生下来吃了几个月的时候，就被送到我大姑家寄养了。
　　大姑家没有奶，她们给我喂米油，就是大米粥，小米粥最上面的那层粥油吃。可是，根本吃不饱。我经常饿得厉害，以至于谁抱我，我就把小脑袋瓜儿探进人家的怀里，去咬人家奶头吃，先后咬过大姑，大姑父，姐姐，还有一些亲戚邻居。
　　大姑说这孩子饿得真是太可怜啦！赶紧让大姑父给我买了一只羊，每天挤羊奶给我吃，我才不咬人家奶头啦！
　　后来，我妈来接我回家，开始我不认她，不理她，还经常躲在我的第一个妈妈的怀里，对她说，你走，你走！
　　后来，我看她给我一岁多的弟弟喂奶，就走过去好奇地眼馋地看着。
　　然后，我妈就把我抱过来一起吃她的奶，一人一个奶头，吃得我渐渐离不开她了，每天都要到她的怀里吃奶，跟她也越来越亲。
　　最后，我终于被我的军医妈妈接走了。接走以后，从此再也没有见过我的第一个妈妈—大姑。
　　据说大姑后来大病了一场，躺了好几个月。病好了以后，见人就说：可不能给人家看孩子啊！会看出感情来的！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也许，是因为分离的痛苦吧，我开始有了记忆。
　　我记得妈妈把我接回来以后，因为没有时间看我，就直接把我送进了幼儿园全托。
　　白天，我有很多小朋友手牵手一起玩儿，一天很快乐地过去了。晚上，幼儿园里经常只剩下几个小朋友，有时候，只剩下我一个人，躺在偌大的房间里。
　　房间里很多小床，一个挨着一个。我在上面蹦来蹦去的，开始还觉得好玩儿。
　　可是，过不了多久，我就开始感觉到了一种特别沦陷的孤独感，把我包围了。与此同时，敏感好哭也如影随形地跟上了小小的我。
　　我经常一个人看着夕阳落在窗户上的影子发呆，或者一个人在幼儿园的院子里玩泥巴。
　　最害怕的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幼儿园老师给我洗完澡，就把我放在那个大房间里面的小床上，关上灯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把枕头哭湿。
　　那个时候，我的小心眼儿里对我的军医妈妈充满了埋怨：为什么让我离开我的第一个妈妈（大姑）却又不管我？
　　因为当时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要告诉我，两个妈妈都爱我，都曾经争着抢着要我，以至于小小的我完全理解反了：那就是两个妈妈都不要我了！
　　只有三岁的我，只能凭自己眼前的处境来理解：我既看不到我的军医妈妈，也看不到我的第一个妈妈，每天只能看到幼儿园里的老师在陪着我。
　　所以，小小的我很容易就得出了一个结论：两个妈妈都不要我了！我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是我不好，不乖，她们才不要我的！
　　那种孤独感，被抛弃感一直伴随着我长大成人。以至于我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治愈我童年留下的悲伤和阴影。说实话，到现在，也没有治好。
　　后来，我一直跟我的军医妈妈不是很亲，直到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生了一场病，妈妈一直细心地照顾我，才让我对军医妈妈有了妈妈的感觉。
　　（未完待续）
　　本文作者近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