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艾草清清

　　艾草清清
　　文.图/雨中木槿
　　这种艾，我弄不清它的学名，乡亲们叫它家艾。
　　其草不同于之前说的野艾，它株枝秀婷高大，极少发偏枝，从脚到头一线挺直，姿态翩然；叶，面青背白，肥厚宽大，远看绿绒绒泛着雾白，像蒙了一层清水泽的雾气，神秘又清美。浑身散发着奇异的香气，似乎凝聚了百草的香，总能闻到任何一种野草的气味，且无论放置多久依然飘香悠长，是别的艾假冒不了的。
　　在我童年的村子，家艾虽然普通，却极少见。似乎只有个别人家，植一片家艾的。种艾的人家一定是家里收拾井井有条，非常干净的人家，且识字读书，养花种草，懂些植物的药性，有书香气。
　　有一次，我到梅花家后够蝉壳，看到梅花爷爷，隐在一片野蒿稞里，用剪刀剪蒿叶，散发出野气的清香，我吸吸鼻子，顿觉神清气爽。
　　我忍不住掐了一片叶子，一路闻着回到家，我问奶奶，这是何草，奶奶拉长声音：＂这是艾——呀！＂
　　＂爱！爱！＂谁给起的名字啊，真好呼唤。从此，见到那片野蒿，不由得有一种仰视，老觉得那片野蒿，透出神的威力，不同于一般的草。
　　有一年冬天，我身上生＂蛇疮＂，又疼又痒，吃药输水无济于事，苦不堪言。我奶去了梅花家，讨了一小捆干柴，灰不溜湫，干得叮当响，可丑了，却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奶奶折几枝入铁锅水煮，又把干柴的叶子柔碎，成一团团的绒。然后在火炉前脱了我的衣服，用黑乎乎的野草水，擦拭我身上的疮。我被缠绵久久的草香包裹，整个人被消毒，灭菌，如沐芳兰。奶奶给我清洗完了，一点不急着给我穿衣服，让我坐在房门关闭的小屋里，点燃刚揉的干草绒。浓郁的青烟袅袅漫开，淡淡的草香也漫开，温热的青烟携着药香，卷来卷去熏着肌肤，把治病的药能点点输入我的体内，浸润着我。飘渺，玄幻，腾云驾雾般，我似乎轻如一团烟一缕香，修真，净化，变成一株吐气如兰的野草。
　　每天都如此，与一撮干柴闭门相伴。沐浴在干柴不散的魂香里，顽疮退了，我一身香一身轻。
　　多简单又神奇啊，一把干柴，驱散了病菌还我健康，我又是一个轻松自在无忧无虑的小丫头了。
　　奶奶看着我，眼中有光，又拉长声音：＂是艾——呀！＂
　　瞬间，我的眼前直立无数棵艾，青碧绒绒，卓然挺立，神一般高大隐喻。
　　后来发现村子里常有人患疾，到处寻干艾。梅花家藏的艾被索要完了，左邻右舍都歪着头认真帮着想，谁家还有艾呢，一传十十传百，变得知别的村子有名有姓的人家有藏艾。艾平时普通无人关心，到了用起来时变得稀罕而金贵。虽是这样，也没有人把艾藏着，不愿意奉献出来救疾。
　　这就是平民骨子里的淳朴与善良，如艾香无草能替，生活的阅历告诉我，心气浮躁喧嚣浮华的都市，人与人之间缺了乡村浓郁的人情味。
　　后来我从书上了解，村子里救死扶伤的艾，在传统文化生活中的地位显赫，尊称为医草。它有一个让人思考的名字＂冰台＂，我越觉得村子里摇曳的艾，是神了。
　　艾的伟大，经历了几千年的卧薪尝胆，繁衍生息，用我肤浅的笔难说得清的。如今似乎无人不知晓艾的能力，我们的生活刮起祛体湿的风，艾灸已深入我们的生活。我觉得艾灸不仅仅是养生，更是一种时尚，是精致生活的呈现。土生土长在乡野的艾，经加工包装，摇身一变，身价不非了。老百姓无力享受到精致艾绒的百般呵护，他们有自己的土方法，与艾直接亲近，享受艾的浸润与疗愈。比如，艾煮鸡蛋调经补血，艾水泡脚祛湿通脉，艾水洗澡消痱杀菌，燃艾熏蚊虫等等。
　　艾，与接近泥土的百姓最近。
　　每每提到艾，一同事都会幸福到泪眼汪汪。她分娩时，婆婆从老家千里迢迢，背来了一蛇皮口袋艾，益母草等草药。那是婆婆在故乡大地上采来的野草，带着故乡泥土的暖与香。婆婆把草药入锅煮水，每天用热水给她蒸熏身体。香气袅袅的蒸气，灌输她的经脉，母爱般暖着她的身体，逼出体内的寒气，护着她幸福健康地坐月子。
　　那一蛇皮口袋土里土气的草药，使得婆媳间的爱，像野草以最本真的姿态舒展，从不发生矛盾。
　　＂游魂无迹任西东，装点柴门沐艾风。＂
　　那天路过小区的大门口，看见有戴斗笠的村妇，在茵茵榉树下，摆摊卖艾与菖蒲，我一愣，啊，端午节到了，怪不得今天路上遇见的人，虽行色匆匆，都带着艾与菖蒲扎好的草把子呢。幽香的野艾，给端阳添几分隽永与诗意。
　　插艾的习俗，传说和黄巢造反有关。唐末，黄巢带领起义军进城时，遇一妇人怀抱着邻居的大孩子，手拉着自己的小孩子夹在人群中逃难。黄巢见状，拔下两棵艾蒿递过去说:＂你爱邻居孩子，我爱天下百姓。请回城告诉他们，门上插艾，不杀。＂妇人将这一消息传给大家，于是，百姓门前都插上了艾蒿，从而躲避了一场兵灾。
　　从此，艾又有＂爱＂之说。
　　古香的艾，不仅是安康草，也是爱情草。
　　我买了把香气如兰的艾，艾与菖蒲用细毛绳紧捆，淳朴玲珑。发现菖蒲叶比艾枝高出一截子，翠绿颀长，如俊逸的男子，艾，枝叶婉约，如清丽的女子，它们都弥着各自的体香，琴瑟和鸣。插在门楣，相互抱紧，一起香着，风干，老去，不离不弃，变成一味草药，医病驱邪，救死扶伤。我惊叹，只有野草正真地诠释了地老天荒的爱情。
　　一株出名的医草，生于乡野，自己嚼着苦，把香气溢给人间，不涂功名利禄，而人类呢？
　　昨晚婆婆打电话来，哭哭啼啼诉说。我家的一棵白杨树被暴风雨击倒，她卖了两千多块钱，给嫂子一千。嫂子还不满足，不停地找她吵闹。是我的树，卖钱该是我的，我一分不要，留婆婆支配，她为何争。一棵树钱虽不多，也够我上班干半个月的，越想越生气。突然，婆婆不哭了，告诉我杨树下长了一片艾，她收了。
　　我顿时心情舒朗，有一捆香喷喷，退了鲜碧的艾，比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