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配图来自网络 文|胡晓霞 这是本周第三次回娘家,主要是为了看看小渠。它是燕霄水库的支流,也曾风靡一时,是农户们追捧争抢的香饽饽,也是我们儿时的游乐场。它承担起沙塘乡荆林、大西、黄土坝三大村子的农田、池塘灌溉的重担。 艳阳晃眼,怕晒黑,我戴了斗笠去探访小渠。娘家门前小渠的一截经政府批准装了水筒并填土铺砖加宽加固表面成了地坪。家门前右侧小浠塘旁的小渠一截也装了水筒填土铺砖加宽加固后上半身成了塘堤。塘堤上全是茂密的丝茅草,以及昂首挺立的蒿子,只有老鼠、蛇之类的小动物可钻得进去。 池塘的主人或是其他割草喂鱼的人时不时挥舞着镰刀割下两把丝茅草,几天后又是青翠一片。走得人少,寻一条路都难。这条小水渠自北朝南,又瘦又小又长,似一条带子横卧在地面。近年来小渠挖深了,用水泥砌成了长方形。渠底一层浅水。奶奶告诉我,早段时间,燕霄水库放过水。 最近一周,连续赶二十里路回娘家吃了三次饭。第一次家里炖了鸭子,第二次炖了乌鸡汤。妈妈养的一只鸭子和乌鸡被野猫咬断了脖子,它们长得肥大,野猫拖不动,被我妈追到了,野猫无福享用美餐,倒是满足了我们的口腹之欲。第二次的餐桌上还有鱼。家里池塘养了鱼,在餐桌上见到鱼并不新奇。但是我爸此时在广西,不会是网的。 "是你用罾网到的鱼。"我话一出又觉得不可能,罾只引诱得小鱼、虾米,最大的是鲤鱼。草鱼是不会因为一点酒糟的香味而进罾的。 "小池里快死了的,一共六条。"妈妈的口气里裹着可惜。 "无缘无故的,怎么池子里又会死鱼?"家里承包了一口池塘,大浠塘是九眼塘最大的水塘,是养草鱼、青鱼、桂鱼、鳙鱼、鲢鱼的。小池子是家里的一丘田挖成的,养的都是临时要吃的鱼。爸爸每次要出远门了,怕妈妈弄不到鱼,所以把鱼养在小池里。居然一次死了六条,我心里好不疑惑。 "缺氧死的。水浅,天气又热。" "燕霄水库没放水?" "放了,早段时间放了。今年放过两次了。" 没有小渠,池塘里要死多少鱼?当然,一般池塘里都是蓄足水的,万不得已才开池塘的坝口灌溉农田。灌溉农田的责任大都给了小渠,给了水库。 多年前,那些半个月天上不撒半点雨星的夏天,水田里开了缝,秧苗渴了,叶尖被太阳烤焦了。山塘里的水干了,露出开裂的塘泥,像张嘴呼吸的鱼。鱼塘里也只剩下半塘水,急得鱼们在塘里蹿呀跳呀。然而,火烧眉毛,最焦急的是农户们。 大西村和黄土坝村的村干部们一齐去了燕霄水库,要求开燕霄水库的大闸门放水。汩汩的冰凉的水历经沟沟壑壑十几里的渠道,漏掉的,被拦截的,流到九眼塘——我家门前,只剩下半渠水了。 我家门口往左四五十米的地方就是小渠的分道口,水往左流向荆阳村、大西村,往右流向黄土坝村。门口正前方不足一百米处的小渠左侧开了一扇闸门,闸门下的水流向小浠塘、大浠塘,以及本村孟江坳的农田。 九眼塘这个闭塞的山冲冲在夏天的几个月里成了最热闹的地方。燕霄水库的闸门一开,荆阳村的人、大西村的人、黄土坝村的人在九眼塘穿梭,甚至日日夜夜地转。偶尔的本村孟江坳的人也来凑热闹,由于支流的小溪流向专一,由孟江坳引起的纷争很少。而在小渠的分道口,干旱的那些日子,上演着一幕幕闹剧。 守水人一般都是家里精壮的男人,偶然也派当家女人。家里的另一主力则忙田里的农活,另外,水流需要引水入田,不然辛苦忙乎了一天,水流却在中途被人拦截了。 太阳西沉,做晚饭早的人家伙房升起了炊烟。黄土坝与大西村的守水人窝在渠堤上,男人屁股枕在锄头把上,女人倚靠着倒立的锄头站着。谈妥了的,水是各村的干部从燕霄水库引来的,大家都有功劳,两村各流一半,互不相堵。流向黄土坝的水流是直流,流向大西村的水流得向左转弯。好不容易,女人不见了影子。大西的男人以为黄土坝的女人回家吃晚饭了,趁机搬了石头和稻草把流向黄土坝的水堵了一大半。 待黄土坝的女人扛上锄头到我家喝完茶,再到分叉口去看时,气得眼睛绿了。其实我家门口长期搁条板凳,她屁股却没落坐。女人连日来被太阳烤黑的脸涨红了,破口大骂:"绝子绝孙的,背不得一双眼,我一走,你就堵。"一个纵身跳下水渠,把堵在坝上稻草扯了,石头搬了。正要堵流向大西的水流,大西村的男人扛着锄头从我邻居家走来。"娘卖X的。你们那直流本来就水大些。不公平!"瓮声瓮气的男高音,村言村语。 "就你们这些娘卖X的不讲理,明明讲好的一个地方放一半水。我才去讨口水喝的功夫,就被你堵了。"女人不甘示弱,把肩上的锄头往地上一撂,挽起的确良衣袖,手指快戳到男人的黑脸膛了,唾沫星子溅了男人一脸。 男人使劲推了女人一把,女人趁机瘫坐在地上,扯着哭腔大喊:"大家快来看吧,男人家打女人了。"男人瞪大眼珠,骂道:"跟你们这些堂客们讲不清。"然后扛起锄头,悻悻地走了。 上半夜两个村换了一批守水的人,大西村和黄土坝村各派来两个人。清一色的男人。清辉撒下,守水的男人们的手电筒攥在手里不需要摁开。下半夜到清晨各村只留下一个男人,他们或坐在我家门口的板凳上,或直接垫稻草坐在冰凉的地上。他们各自心怀鬼胎,同时又惧怕对方搞鬼。夏天的蚊虫肆虐,也不知他们的血喂饱了多少只蚊子。 几天后的一个清早,听见我爷爷带着愠怒在骂:"我新堆的草垛子被拆得稀巴烂,没剩下几把稻草了,屋前十几块砌磡的大石头也不见了。都被他们堵了水。" 黄土坝和大西村、荆阳村的守水人你堵他的,他堵你的,只要背眼就堵。我家的草垛遭了殃。堵——扯——堵,恶性循环着。稻草被汩汩的水流推走了。石头被水流推动了半米,停留了。分流的堤上,那些菜碗大的、海碗大的石头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有的被抛到了墈下的草丛中。它们没长手脚,不能回到我家的地坪前。 本图由作者实拍 一眨眼,时间晃过了二十多年。这些陈年往事长满了我童年和少年的记忆,如同渠堤旁疯长的野草,割之不尽,越割越长。如今,农田承包到种田大户,赶水的人仍有,却很少看到有人守水了,终于没有了纷争,没有为了水的流向而拳脚相向的囧事。千百年来,农耕社会在二十年前剩下一个尾声,其中艰辛可见一斑。 作者:胡晓霞,网名移云藏月,80后,双峰县梓门桥镇人。虔诚的文字追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