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走进"五色石文斋"。如果您喜欢,请点击关注,也欢迎您分享、评论。在这里每天都有精彩的文章发布。 人在世上,最远的距离不过是用飞机来衡量吧。 那一年清明前,家乡的一位老人病重,几近垂危,只是无法咽下最后的一口气。她远在新疆的儿子,从一条装配线上匆匆地卸下了自己,上了飞机。他知道,此时的火车已经无法运载一位儿子的焦急和酸痛,而飞机也只是相对快了一些。此刻的他,不再是装配线上的一个镙钉,而是母亲生命中的一个纽扣,他要赶在某个时间之前,把自己扣在母亲的衣襟上。 那将是在死神的前面留下最后一个踪迹。他万分焦急,母亲用一口气撑着,或者说,母亲用亲人间韧若游丝的意志力耗着大量的弥散的时间微粒。那些可以看见和无法看见的乡村时间,在她的周围徘徊着,游荡着,随时准备收走它们撒在她身体上的那些光迹。母子间的那种独有的讯息,只有他自己才能清楚地感觉到,即便在遥远的异乡,即便在任何一个忙碌的瞬间。恍惚之中他听见母亲在说,儿子,快回来吧,妈在等你。那声音像若有若无的耳语,语气却熟悉得如同家乡椿树上的一股微风。他的眼泪一次次流了下来。 幸好,他没有留下过多的遗憾。他在母亲的最后一刻,跪在了母亲的床前,就像是把一枚落在远方的纽扣,扣在了母亲的旧衣襟上。这时,他与母亲的距离还是生与生的距离,还是一种可以触摸、可以感知细微温度差别的距离。当母亲把她苍老的有着皱纹的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摩挲着,仿佛她在摩挲着从前的时光,仿佛要把那个从孩提时代就四处奔跑、满脸汗水的孩子收回到自己的身边一样。渐渐地,母亲的手停了下来,无力地滑落到他的脸上。那一刻,他心如刀绞。他知道,他与母亲的距离已经很遥远,不再是生的距离,而是生与死之间、再也无法弥合的距离。泪流满面的他,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直到那只手彻底变凉,变成清明节的一部分。 清明节的确如此,是一个无法放下的时间距离——生者对于死去的亲人反复凝望、确认的时间间隔,或者是死者在这特定的节日返回到亲人间的灵魂距离。每一个亲人,都会在这个节日来临的时候,收拾好行囊,去为死者点亮一根蜡烛,送去纸钱和挂念。我曾在清明节的路边见过一个人,他在一座墓前烧着纸,点着香和两只高高的蜡烛,一点悲伤也没有。见我有疑虑,他便解释说,替一个朋友给他的母亲上香,而朋友远在大洋彼岸,无法回来。朋友嘱咐他,一定要买两根大大的蜡烛,母亲会在蜡烛不断燃起的光亮中看见远在异国的儿子,心里就会好受些。我有些感动,这是一位孝子的非常遥远的清明节。 每一年,在细雨霏霏之中,我都要踏上一条无人可以替代的路径。三十年前,母亲就住在了北洼的那片荒地里。那儿有条水渠,渠坎高高的,上面长着茂密的草、艾叶和一些不高的小树,也偶尔遗失几双带着泥的草鞋和众多的鸟迹。几年后,给母亲立碑,我和哥哥亲手在墓碑上刻了字。本想写些惊天动地的语句,但话到用处却少之又少。于是就刻了孟郊的《游子吟》中的两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我想这两句就足以描述我母亲的后半生。 在我们年少的时候,她常在很深很静的夜晚,纺着纺车——一辆旧式纺车、一台简陋的织布机,承载了母亲多少心血和白发,也承载了她多少的希冀和悲伤。当我睡醒的时候,那辆纺车还在吱吱作响。母亲的身影被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成倍放大到了土墙上,就像一台现代的投影仪把母亲的一生浓缩在一张小小的卡片上。有了线,母亲还要在农活不忙的时候,坐在织布机的木座板上,高一脚低一脚地蹬着松弛有度的踏板,轻巧地穿梭着带着线的梭子。来来回回的梭子,有时看得人眼花缭乱,可它长在母亲的手上,也是母亲内心的一部分。那时候,我们兄弟穿的衣服,睡的床单,哪一件不是母亲的手织成,哪一样不是母亲从黑夜里一丝一丝掏出来的光亮?而我参加工作不久,母亲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永远把我们定格在清明节的距离之中。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个距离只会越来越大。也许是上苍垂怜早走的母亲,而发给她的一份小小的福利——儿子们会在每一年的清明节,齐齐地聚在她的坟前,看着碑上文字间的她。母亲早已把身下的那小块土地睡得温热,睡出了草香。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杜牧的诗作《清明》,不知被人们念了多少回,背诵了多少回。他其实比李白、杜甫都有名,他一个人把整整一个节日都占了,一个巨大的国度在这一天都是惆怅的,都是在他诗作指引的途中。只是我的家乡没有杏花村酒,只有谢村黄酒,它的味道是母亲留下的——她活着的时候,每一年春天都要做一坛醇香的黄酒,我们兄弟们拿着大碗喝,只是这些年来,我们只能喝工厂生产的黄酒了,再也没有了母亲的味道。白居易的《寒食野望吟》跟杜枚相比,就不是那么容易让人记住了:"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垒垒春草绿。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杜牧的诗虽愁犹亮,还有杏花村之类的酒可解愁,而白居易却是让人连哭带泪的,暮气沉沉,一点也不轻松,就像是在墓碑上又压了一块青砖,喘不过气来。 说起清明节,就不得不提起介子推。这个春秋时期为逃亡的晋公子重耳,从自己的身上割下一块肉的忠良,最后被当了国君的重耳给忘了,当然有人鸣不平。介子推是明智之人,就带着母亲到绵山隐居去了。重耳听说后,羞愧难当,岂能忘当年的一肉之恩。绵山树木茂密,山寂路险,找两个躲避的人很难。于是有人说,三面火烧绵山,逼介子推从另一面下山。大火烧遍,依然不见其身影。火熄后,才发现背着老母亲的介子推,已坐在一棵老柳树下死了。重耳悲伤不已。人们从树洞里发现一片衣襟,上面写道:"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为了纪念介子推,重耳把这一天定为寒食节。第二年重耳率众臣登山祭奠,发现老柳树死而复活,发了新芽,便赐老柳树为"清明柳",并告谕天下,把寒食节的后一天定为清明节。 清明也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气。作为中国时间的标志,它与天气物候的特点有关。《历书》记载,"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为清明,时万物皆洁齐而清明,盖时当气清景明,万物皆显,因此得名。"可以想象的是,清明就像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每一场雨、每一个太阳,都可以催生他成长。清明时节的雨,无疑是大地美好的汁液,它一浇灌,树木枝叶繁茂,麦苗欣然吐绿,野草疯长,昂扬的情绪一遍高过一遍。因而在江南,踏青就是一件十分意味的事,仿佛是对春天的奖赏。宋代诗人吴惟信写的诗《苏堤清明即事》是多么的惬意:"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这真是典型的江南清明,出城踏青寻春,笙歌尽享,人去后流莺依然乐于杨柳之中。 两种清明叠在一起,哀欢相遇,谁会给谁让路,谁又会走得更长一些? (文/肖建新) 敬请关注"五色石文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