贠靖安居巷

　　这是明朝留下来的一条老巷子。因明朝时在此设立过铸造钱币的宝泉局，而有过一个张扬的名字——钱局巷。后来，＂钱局＂迁走，巷子就改名安居巷，且一直这么叫了下来。
　　一群鸽子落在巷口的电线杆子上，交头接耳地咕咕着，扑棱棱飞了起来，在空中盘旋着，又俯冲下来。
　　巷口的女贞树，枝叶繁密，叶片呈深绿色，叶尖上透出一丝嫩黄，层层叠叠，在风中晃动。
　　树下修鞋的齐大爷抬起头瞅一眼巷子，有一声没一声地吆喝着：＂修鞋喽，换鞋跟，钉鞋掌！＂
　　住在巷子里的成小姐穿着旗袍，臂弯上挎着包，身子一拧一拧地从巷子对面的骡马市那边走了过来，在齐大爷面前的凳子上坐下，抬起脚脱下一只鞋子说：＂齐大爷，刚才过马路一不留神，脚底给歪了一下，这鞋跟就掉了，您帮我瞧瞧。＂＂好嘞！＂齐大爷瞅一眼成小姐，接过鞋子，在手里翻看着，说道：＂成小姐你稍等，马上就好！＂
　　成小姐打开包，取出一支口红，在嘴唇上涂抹着，抿了抿嘴，齐大爷低头边修鞋子边瞅瞅成小姐，问了一句：＂成小姐你在剧团工作，消息灵通，有个事我想跟你打听一下。＂成小姐将口红装进包里说：＂什么事您说吧。＂齐大爷道：＂我听那边修自行车的老金头说，咱这条巷子要拆了？＂成小姐笑笑道：＂没有的事，那都是些道听途说！咱这巷子可是受保护的老巷子，咋能说拆就拆了呢？＂齐大爷说：＂那我就放心了。＂
　　成小姐在易俗大剧院唱旦角，据说是肖派的传人，她不光长相甜美，而且唱腔委婉，嗓音纯正，吐字清晰，齐大爷和老金头都是她的戏迷，平日在这巷子口出摊补鞋修车子，也拎着戏匣子，听成小姐的戏，时不时还跟着哼几嗓子。
　　有人认出了成小姐，小声道：＂那不是易俗社的成小姐么！＂戏匣子里正播放着成小姐在秦腔《柜中缘》中扮演的许翠莲的唱段：＂许翠莲来好羞惭，悔不该门外做针线。相公进门人瞧见，难免得背后说闲言。说奴长来道奴短，谁人替我辩屈冤。这才是手不逗红红自染，蚕作茧儿把自己拴。＂成小姐侧耳聆听着，回头冲齐大爷莞尔一笑。齐大爷说：＂鞋跟粘好了，你试试。＂成小姐穿上鞋子，站起来转了转，跺跺脚说：＂粘得挺结实的，多少钱齐大爷？＂齐大爷擦擦手说：＂都是一个巷子里的熟人，你平日里没少照顾我这小本生意，今儿就不收钱了。＂成小姐说了声：＂谢谢齐大爷！＂从包里拿出一张戏票放在齐大爷面前的小木箱上。
　　看着成小姐挎着包，朝巷子里头走去，齐大爷拿起戏票凑在眼前瞅了一眼，惊叫道：＂我的个爷呀，二百多块呢！＂老金头眨巴着眼道：＂你这回可占大便宜了，粘只鞋跟就得了张成小姐的戏票！＂ 齐大爷说：＂咋啦？眼馋啦？＂老金头说：＂不是，你要舍不得用，就送给我吧，这么贵的票不能白白糟践了不是？！＂＂想得美！＂齐大爷将票在胳膊上摔了摔，揣进贴身的上衣口袋，又用手摁了摁。
　　齐大爷有一个孙女，和成小姐长得一样好看，在郊县上高中，一个礼拜搭班车过来看一回齐大爷。齐大爷对这个孙女可是疼爱有加，视若宝贝，他摆这个修鞋摊，就是为了给孙女挣学费。
　　安居巷的街坊邻居都说齐大爷的孙女长得好看，但没人知道，这个孙女是齐大爷从巷子口拣来的，那是藏在齐大爷心底里的一个秘密。老金头曾问齐大爷：＂你这孙女倒是蛮孝顺的，每个礼拜都来看你，咋没见你儿子来过呢？＂每每这个时候，齐大爷总是嘴里哼哼哈哈，打着岔就给糊弄过去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些天齐大爷心情大好，修着鞋子时也仰起脸嘴里哼唱着。老金头不明就里，打趣道：＂我说修鞋匠，你这么高兴，是不是拣了金元宝了？＂齐大爷仰起脸，得意地晃着脑袋道：＂比拣那金元宝可强多了，我孙女考上大学了！通知书都寄来了！＂＂是吗？＂老金头睁圆了眼，打量着齐大爷，在衣服上擦着手指走过来，嚷嚷着：＂想不到你这修鞋匠还供出个大学生来，那你这回可得出出血，请巷子里的老街坊好好吃一顿！＂齐大爷说：＂那是自然的，到时候你可一定得去！这样，等哪天我孙女来了，咱去东大街的西安饭庄，也点上一只葫芦鸡，好好热闹热闹！＂老金头从齐大爷手里接过一支卷烟点上，咂了一口，吐出一串烟圈，偏着脑袋瞅着齐大爷道：＂瞧把你个修车匠给嘚瑟的，还西安饭庄！到时可别怂了，得硬撑到底！＂说着，嘀咕道：＂不对呀，学校不是已经放假了吗？咋没见丫头过来？＂齐大爷说：＂孩子在补课！＂
　　这天齐大爷的孙女又来了，买了一大袋糖果，进了巷子，见人就发糖。金大爷说：＂你瞧这丫头多有出息！＂
　　过了一会，齐大爷的孙女接了一个电话，放下手里的糖果袋，急匆匆地跑到巷子口，四处张望着，过了马路，跑进骡马市那边去了。齐大爷在后边挥着手喊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别走远了，中午收了摊还要到西安饭庄请金大爷他们吃葫芦鸡哩！＂
　　齐大爷早早地收了摊，在巷子口张望着，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孙女回来。＂这孩子，跑哪去了呢？＂他着急地搓着手指。
　　这时，巷子里包子铺的仝大来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齐大爷，我刚出去买菜，回来路过南门外护城河那一片，看到那边围了很多人，说是一个女学生卡里的钱被人骗了，一时想不开就跳了河！＂
　　齐大爷听了，身子直发软，两腿一哆嗦就哧溜下去了。老金头忙跑过来扶起他，俩人跌跌撞撞地朝南门跑去。齐大爷边跑边带着哭腔喊叫着：＂丫丫哟，你咋这么傻呀，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的爷爷也不活了！＂
　　丫头已被捞上了岸，吐了几口泥水就缓了过来，坐在河边的砖垛子上，手捂着脸嘤嘤地哭。齐大爷拨开围观的人群，扑过去，搂住瑟瑟发抖的孙女，爷俩抱头痛哭起来，旁边围观的人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原来，齐大爷的孙女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有人在电话里告诉她，她牵扯到一桩洗钱案，那人还告诉她，为了保证她的资金安全，让她把卡里的钱赶快转到另一个账户上。丫丫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想也没想就跑到骡马市一幢大楼下的银行里，找了一个自动取款机，将卡里的八千块钱转了过去。转完账她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再拨过去，那个电话就变成嘟嘟的忙音。
　　这些钱是爷爷风吹日晒，靠修鞋一点一点攒的，可她竟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一犯糊涂就将爷爷省吃俭用的辛苦钱转给了骗子！齐大爷的孙女越寻思心里越难受，越寻思越感到无地自容，一个人低头哭着，走到骡马市尽头右拐，顺着南大街往前走，出了南门，来到护城河边，纵身一跃跳进了河里。
　　安居巷的街坊听说了齐大爷孙女的事都来看望他们爷俩。成小姐给拿了五千块钱，还把齐大爷的孙女接去跟她一块住，并请了大学老师对她进行心理疏导。录取齐大爷孙女的那所大学的领导也闻讯来看望他们，表示学校将免去齐大爷孙女的学杂费和住校费。就连平日抠抠索索，铁公鸡一毛不拔的老金头也从口袋里掏出攥得汗津津的一千块钱塞进齐大爷手里。
　　后来，在警方的施压下，骗去的钱追回了大部分。
　　一连多日，巷子里不少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来到齐大爷的鞋摊前，掏出一卷钱放下就走。齐大爷抱着拳一迭声地说着：＂好心人，骗去的钱都还回来了，求求你们就不要再给钱了！孩子说了，她要自己勤工俭学，学出个样来，报答社会呢！＂老金头听了称赞道：＂这丫头，还真是好样的，给咱安居巷长脸了！＂
　　作者简介：贠靖，陕西省作协会员，曾在《莽原》《短篇小说》《小小说月报》《新作家》《报刊荟萃》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数百篇,作品入选多个文集。
　　摘选自：文学陕军，版权属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