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装里装满青春的故事

　　学会了抖音，有事没事就想翻一下，看一看伙计们又晒啥了？快到＂8-1＂建军节了，战友们纷纷翻拍过去在部队的照片，配一段久违的连歌、团歌乃至师歌或者军歌，不由自主的让人想起当年军营的火热往事。我也不例外，打开相册，翻来翻去，一张当年离家前同学们欢送的照片，让我陷入了沉思。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照片呢？照片里，我一脸严肃，穿着满是折痕的新军装笔直地站在同学们中间，几个高中同学穿着清一色的中山装挺胸抬头，双臂垂立，一脸庄严，仿佛一下子长大了，那左胸前插的钢笔帽似乎还闪耀着三十前耀眼的银色光芒。哦，想起来了，那会刚刚在武装部换发了新军装，连家也没有来得及回，就在街上匆忙套上新军装，跟送别的同学在镇上唯一的照相馆照了这张入伍纪念照。
　　哦，中山装，高中时男生最爱穿的一套服装，也是我那会最昂贵的一套服装。是它陪着我渡过了快乐、紧张、艰苦、努力而又难忘的日子，穿上它，我才开始慢慢考虑我需要什么，我能干什么？
　　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娃，除了在西安几个大点的菜市场卖过家里自产的蔬菜外，其他的地方并不熟悉，真把我放在西安城的居民区，我不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感觉就是一个假西安人。我最熟悉的路，是我步行上学经常往返的路，我最不愿意干的事是上学，是穿得破衣烂衫去上学，我感觉读初中就没有买过衣服，做梦都拥有一件新衣服。好不容易读了高中，那昂贵的几十块学费还要自己假期打零工去挣，家里能给提供一辆自行车那已经是最高档的待遇了，更不要奢望再给做几身像样的衣服，真的是想也别想。
　　那会，我们的着装很简单，要么是一件绿军装，一年四季穿到底，要么是一件捡拾哥哥或者父亲穿旧穿小的旧衣服穿，家境好一点的，一年买一件或者做一件，而且衣服一般要做得宽松，这样能穿好几年，唯一幸运的是读高中没有穿过补丁衣服。那时，看到居民家庭的学生常常穿着时尚而鲜艳的衣服，我们农村学生只有羡慕的份。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家里能供得起上学，凑得起有点昂贵的学费已经非常不错了，就已经求之不得了，其他的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那时，我常年穿在身上的就是一件绿军装，后来买了一件蓝军装，两件军装就是我初中与高中服装的全部。裤子也是又大又肥的军裤，要么就是用最结实的布料做的四季都能穿的直筒裤，或者是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劳动布裤子，偶尔让裁缝做一条时尚的裤子，平日里还舍不得穿，只有过节时候穿一两次，然后就叠好放在柜子里。要是学校搞一次大型活动统一服装，那农村学生可就为难了，跑遍全村不一定能借到一套像样的衣裤。所以，农村学生一向自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那会，考上高中或者通过复读努力考上高中的好多同学，受不了来自生活和心理的双重压力而选择退学，这样的情况，每一个班都有。
　　1984年春节联欢晚会上，香港歌手张明敏演唱《我的中国心》，那一身潇洒的行头，让懵懂的我们知道了这世上还有如此漂亮的西装，那一套白色西装将他衬托得无比庄重，脖子上挂着一条红围巾更让他增色不少，成为大小伙子们争相效仿的对象。1987年之后，张明敏在全国许多大城市巡演，有穿西装的，有穿中山装的，无一例外都要搭配围巾。征服我们的不但是他的歌声还有漂亮的中山装，中山装开始在小伙子们中间流行，这让逐渐长大的我们开始蠢蠢欲动。
　　为什么会是中山装流行，而不是西装呢？实际上，西装后来比中山装更火，那已经是九十年代以后的事了。中山装之所以先火，我觉得跟裁缝有很大关系。
　　不知道那会的裁缝是否学过做西装，但店里几乎没有见过西装，农村裁缝店里更不用说了，但做中山装还是可以的，许多裁缝都会做一手漂亮的中山装，毕竟中山装是当时中年男人的标准服装。不过，那会年轻人穿中山装并不多见，可人家张明敏却穿出另外一种模样，穿出了年轻人的精气神。这两种衣服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合身、平展、笔挺与阔气，穿上身显得肩宽、背直、腰挺，由不得你走路挺胸抬头，彰显精神。现在想来，应该是面料的关系，老面料粗糙、厚重、结实，新面料细密、平直、光鲜，所以穿着非常合体。
　　做不了西装，那就做件中山装，中山装不只是中年人的专利，也是年轻人的热爱。或许是合身、平展、笔挺与阔气这一点恰好迎合了高中学生渐渐增长的虚荣心，许多同学为了能买到做中山装的面料，真是：猪向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门道。我是咬着牙打了一个暑假的工，家里的农活也没耽搁，家里让干啥就干啥，绝无二话，用我爷的话说：你是出奇的＂乖＂，咋一下子变得老实了。当然太阳也晒美了，胳膊上、前胸上也有并不显眼的肌肉，转眼变成一个大小伙子了，只是被太阳晒得跟新打下的麦子一个颜色，似乎还泛着光。就这，还没有挣够买面料的钱。到了寒假又干了10天，这才勉强买到一块发亮而又厚重的混纺毛织物面料，让街上的裁缝订做了一套想了半年才得到的中山装，这套衣服是我第一次给自己做，也是我真正拥有的第一套属于自己的衣服。
　　穿上这一套中山装，你说我有多高兴，我就有多高兴；你说我有多爱惜，我就有多爱惜；你说我能上天，我真的能上天。穿上它，步子大了，走路快了；穿上它，胳膊甩开了，头抬起来了；有了它，不在地上坐了，吃饭也不趷蹴了；有了它，不理光头了，知道洗头了；有了它，有事没事，也爱在镜子前晃悠；有了它，知道干活时要换旧衣服，不能将它弄脏。似乎是新衣服改变了我，把那个低头走路，一天为了吃，不管不顾的傻学生变成了看见啥都想笑的大小伙，成天走路都笑嘻嘻的，晚上睡觉都能笑醒，成天兴奋得不得了。那种莫名的兴奋，现在想想还想笑。
　　我选的是最常见的藏蓝色，高高的立领里面缝了一条高出衣领的白色内衬，扣紧风纪扣，白衬紧紧箍在脖子上，让你不由自主地挺起脖子，看见别人都比自己低半头，仿佛瞬间个子长高了。那种感觉特别舒服，那圈冒出衣领的白衬真是画龙点睛，恰到好处，阔气无比，实在是好看之至。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帅呆了，酷毙了。
　　为了随时能美，便于随时清洗，我专门做了两条白衬，脏了拆掉洗洗，马上缝上新的，不耽误穿。拆缝了几次，居然学会了给针穿线和简单的缝缝补补，验证了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只要有兴趣，没有干不好的活，做不了的事。
　　没几天，男同学们清一色的中山装，个个英姿勃发，帅气逼人，可谓脱胎换骨。那会的中山装大致有四种颜色，常见的是像我这种藏蓝色，显庄重，大气，高档。二是灰白交织的那种亚麻色，有亮灰、黄灰、白灰等灰色系列面料，穿这种色系的人最多，适合脸色较白的小伙子穿。三是驼色、米黄色，这一类面料比较高档，应该是真正的呢子面料，我们学生一般买不起，但显活泼，可爱。四是其他的如黑色、白色，选的人不多，主要是不耐脏，那会每人只有一套，舍不得脱下来，还是要考虑耐脏程度的。
　　不过，并不是所有 同学家里都有钱，多数同学只能做得起上衣，裤子只能用其他裤子代替。裤子也就五花八门，绿军裤，蓝军裤，劳动裤，有啥穿啥，没人计较。家里条件好点的穿皮鞋，皮鞋也是在康复路买的便宜货，穿不了多久就烂了，不是掉帮就是断底，就这还要钉一副铁掌，叮咔-叮咔，来来去去，生怕谁不知道。一般家庭的穿塑料底的板鞋，好点穿双袜子，好多是光脚不穿袜子，美名其曰：谁说我没穿，我那是穿着肉色袜子。个别讲究点的男同学，到了秋冬季还要围一条白围巾，走到人跟前，脚跟一跺，腰一扭，还要偏偏把白围巾向后甩去，那白色的风浪在眼前一闪，风一样走过。
　　中山装，由中国民主革命家孙中山先生创造设计，因具备好看、实用、合身，暖和、方便而且稳重大方等优点，一度成为中国男子最喜欢的标准服装之一，承载过几代人显明的记忆。中山装的含义很丰富，可谓＂处处有心＂。四个口袋：国之四维（礼、义、廉、耻）；山形笔袋盖：重视知识分子；前襟五粒纽扣：行政、立法、司法、考试、监察五权分立；左右袖口三粒扣：民族、民权、民生的＂三民主义＂和平等、自由、博爱的共和理念；后背不破缝：国家和平统一；衣领紧闭：严谨治国。每一处设计都有其独特的含义，真心佩服过去的设计师匠心独运，处处有意。
　　那一年，街上开始流行齐秦或不羁或忧郁或叛逆的歌，一起流行的还有他独特个性的头发，说是寸头，又挺长，说是长发，有的地方又挺短，脑后刷子般的长发又硬又长，干脆人们给起了一个好听好记的名字，叫齐秦头。好在，街上的理发店师傅人人会理，没多长时间，男生们都成了齐秦头，相互比谁脑后的＂刷子＂长，仿佛越长越像齐秦，越有个性。
　　那个时候，穿中山装，听齐秦的歌，跳猛土的士高，成为当时男生最时尚的活动。听猛士的士高要跳霹雳舞和走太空步，留齐秦头，穿中山装，戴墨镜，穿高帮运动鞋，把裤脚系在鞋里，戴半节露指头的手套，那是跳霹雳舞和走太空步的标配着装。不过，我们农村学生，穿白塑料底板鞋，没有墨镜，没有手套，照跳不误，跟人比起来从来不怯场。据说，霹雳舞起源于美国，其创始人是美国东海岸黑人歌星詹姆斯·布劳德。当流行歌手们还在跳霹雳舞取悦观众时，又是一位黑人歌手迈克尔·杰克逊在霹雳舞的基础上融合更多元素，以自创、奇特、谜一样设计跳出的 ＂太空步＂，不但新奇，非常规，难度大，让世人震惊，让年轻人欣喜。
　　只要有台录音机，一盘齐秦的盒带，一盘的士高，只要把声音放大，放开，不管在何处，一会就能围拢一堆人唱来唱去，扭来扭去，那场面越聚越大，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迅速跳成一片，勾肩搭背，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场面迅猛升温，要多红火有多红火，要多热闹有多热闹，那场面不是一般的疯狂。＂霹雳舞＂动感明显，节奏强烈，跳起来可以尽情、尽兴、尽味，我们对跳这种舞简直到了如醉如痴的程度。
　　虽然我们农村学生买不起录音机，但不影响我们穿中山装去疯狂。好在同学们志趣相同，人手一辆自行车，来来去去不成问题，只要谁学会了一段新舞，一定要找时间聚到一起学习，学不会不散场；如果有谁的同学舞跳得好，一定要约到他，找场地切磋一番，不跳个热火朝天罢休；如果有谁新买了一盒齐秦的盒带，或者翻录了一盘，一定要先听为快。
　　那会，少峰家条件好，有一台最新款双卡燕舞牌收录机，我们经常在他家楼上听歌，跳舞，一听一下午，一跳一晚上，不吃饭，不睡觉，那个精神头大得仿佛喝了兴奋剂。同学中，建军的歌唱得好，磁带多；少峰的霹雳舞跳得好，花子多；科卫的太空步走得好，花样多；六三脖子上的围巾长，颜色多；小红上场的动作怪，笑点多；王辉的中山装不重样，插的笔多……
　　闹一晚，疯一夜。第二天早上，骑上自行车各回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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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文武，笔名方圆，网名大山，陕西西安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村头的空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