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丨爸爸的跨栏背心 村头的空空树 文學陝軍 1周前 只要是夏天,不管什么时候回到村里,一定能在村口的老榆树下一眼看到年迈的爸爸,因为只有他穿着分不清颜色的跨栏背心,这个背心简直就是他在村里的标志。 在村里,只要夏天到了,大大小小的汉子全部是光膀子。哪怕在烈日下劳作,顶多也只是在头上戴一顶草帽或者竹子编的凉帽,肩头上搭一条白毛巾,似乎天热跟他们没有关系,该干啥干啥,下地摘瓜、浇水锄草、打药翻蔓等一切干农活的人,全是这种打扮。从学校回乡务农的学生,在外学习放暑假的大学生,才会穿戴整齐的在村里转悠。还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村干部,轻易不会脱下背心,因为这个背心就是一种威严身份的正面。 爸爸不仅是村干部,而且是一名会打算盘、会记账、会写对联的村会计,所以别的没学会,唯独把大热天穿背心学会了,而且穿上就脱不下来了。 多少个火热的夏天,浓绿树荫下,那早已废弃的石碾盘上,总是蹲坐着一群光膀子庄稼汉。在这群汉子中间,唯有爸爸穿着一件白色的跨栏背心,其余的不管是年轻的壮年的年老的汉子一律光着膀子,或坐或立,或蹲或卧,高谈阔论,声若洪钟。只要我一踏上回村的路,这个场景就会马上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的脚步也变得越来越轻快。 老榆树仿佛一把巨型大伞撑开在村口,茂密的树叶将阳光阻挡在树梢之外,树荫下的乡亲们无拘无束,畅所欲言。看见我回来,爸爸转身端起他的大搪瓷缸子,冲大家笑一笑,点点头,起身随我回家,仿佛他就是在村口专门迎接我。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会在一群光膀子汉子中间鹤立鸡群般的穿一件跨栏背心,显得有些另类。乡亲们常说,在村里就跟家中一样,怎么舒服怎么来,讲究太多自己受罪,光膀子就是村里男人们的专利,没有人会说三道四。 汉子们说,天热,能少穿一件是一件,干活还利索。说实话,光膀子们说是干活利索,其实是过去农村穷,没有多余的钱买衣服穿,所以大家到了夏天,谁也不笑话谁,全部赤膊上阵。光膀子时间长了,穿上衣服哪怕是背心火烧火了的,反而不舒服。 所以,不管是在家里吃饭,还是地里干活,一定就是光膀子。割麦、锄草、浇水等需要在阳光下干的农活,同样可以看见光膀子的汉子,头上戴一顶遮阳的草帽就是最好的防晒装备,谁也不怕晒,反而获得一身油黑油黑的肤色,让务弄庄稼的老把式尊敬,因为那是庄稼汉的本色,那是一种红得发紫的黑,一种映照太阳光的亮。可爸爸从不,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地里,都会穿一件跨栏背心,始终如一。 看见爸爸穿着崭新的白色背心,与常人不一样,以为爸爸身体受过伤,不愿在光天化日这下暴露,可我发现爸爸在家,只要一高兴也会光膀子,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所有动作一如正常,没有一丁点受伤的样子。我禁不住想问,但又怕爸爸不高兴。那些年,爸爸的脾气异常暴躁,往往前半句还是和风细雨的说教,后半句就是一阵突来的狂风暴雨,让人马上闭嘴,噤若寒蝉。 慢慢的,我就习惯了,只要说话,就离得稍远点,眼睛盯着他的手,耳朵听着他说的话,心里想着抬脚逃跑的路,只要有一点不对或者不好的势头和苗头,抬脚就跑了,他手里的棍棒多半会砸在地上,反过来,我们还会停下脚步,转身给他一个鬼脸,小声喊着:"来呀!你来呀!"然后,逃出门去,在村里继续疯。 由于经常穿背心,即使脱掉背心,那件白色的背心永远都挂在身上,仿佛"烙"在了身上,永远也洗不掉。爸爸每一次洗澡擦背时,脊背上总会呈现出醒目而又熟悉的背心模样,白而发亮,怎么洗也不掉。每次,我都忍不住伸手去摸,爸爸的背坚硬而有力。最有意思的是月夜,明亮的月光照在身上,即使不穿背心,那"背心"依然在身,轮廓分明,村人老远一看不用搭话,就知道是爸爸来了。 背心穿的时间长了,一定会烂的。我多次见过,爸爸穿到身上的背心,已经分不清是什么颜色了,只有几根边缘的轮廓线挂在背上,背上已经烂成几个大洞,张口向后看着,前后脏乎乎的仿佛一块质地细密用旧的纱布,随时都有可能朽掉。我真的不知道这样的背心他是怎样穿到身上的,他又是怎样脱下来的,感觉用手稍微一动,就会有一块不小心掉下来,无法拿到手上,更不要说他这是怎么洗的?即使是手洗,稍稍用劲一拧,那就成为一块糟掉的烂网。那又怎么能穿到身上呢?但爸爸就能,能照样挂在身上。 爸爸经常穿着他的"鱼网"背心下地,浇水,锄草,种菜,种玉米,种麦。早年,经常在田间地头,会听见爸爸放在身边的收音机里放出秦腔选段,只要是秦腔,都是他的最爱,马友仙和陈妙华等秦腔名家就是从他嘴里听到的。后来,给父亲买了随身听,爸爸更是随身不离,下载的全是秦腔经典曲目,走到哪放到哪,听到兴奋处,摇头晃脑,一脸灿烂。 爸爸最喜欢听的是《辕门斩子》《苏武牧羊》《下河东》等曲目,那一句:"无银钱竟能把英雄困倒,大丈夫低下头泪如雨抛……"我到现在依然记得。当然,听到动情处,他也会把"鱼网"背心脱掉,一阵长吁短叹,将膝盖拍得啪啪响。现在,他不听秦腔戏了,改看电视了,只要电视播放秦腔节目,谁也别想看其他节目。 最近这几年,爸爸脾气好了很多,但背心还照样穿在身上,舍不得脱下来。不但是背心不愿主动脱下来,就连身上的衬衣和外套,也不会主动脱下来,就是给他买了新衣服,他还是不愿意换,新衣服则会主动放到箱子里。 爸爸的背心,是那个时代给他留下的烙印。这个烙印仿佛一枚血红的印章,盖在爸爸的身上,成为他永不褪色的鲜艳的标志,任凭多少年风雨也不会吹散,更不会吹掉。这个烙印是他的,也是我们的。 (作者简介:文武,笔名方圆,陕西西安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村头的空空树》,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 ◆ ◆ ◆ ◆ ◆ 【投稿说明】 投稿请发邮件至: wxsj20160908@qq.com 微信投稿: 137599072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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