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儿的作品难忘故乡热炕头

　　难忘故乡热炕头 文／刘芬汝 客居陕西凤县，己有15个年头了，但我每时每刻都在牵挂我的故乡昌马，牵挂昌马那一片多情的故土，牵挂故乡的父老乡亲。最让我魂牵梦萦的，还是故乡的热炕头。 1981年的那个滴水成冰的日子，我就降生在昌马乡水峡五队家中的热炕头。据母亲后来讲，滚烫的炕上，铺了一层细沙，我就降生在那片暖暖的沙滩上。我的降生，让父亲母亲喜出望外，因为我是父亲母亲结出的第一枚爱情的果实。我一出生，父亲母亲就坐在热炕头盘算，无论如何也要把我拉上文学的＂贼船＂。在我刚满一周岁的那个冬天，父亲母亲就在热炕头对我进行早期文学启蒙教育，也就是教我背古诗，给我讲童话故事。父亲后来告诉我，说我是那种极少见的聪慧女孩。父亲说他断定，我长大，一定是快当作家的料。他的根据是说我悟性好，有文学天赋。 故乡的冬天出奇的寒冷，冬闲的时侯，人们都是在暖烘烘的热炕头度过的。有时侯我就在想，如果冬天没有热炕头，那个漫长的寒冬，人们该怎么熬过去呀！ 冬天，一家人坐在热炕头，吃着炒的酥脆黄亮的大豆，看着电视里的花红柳绿，该是怎样的一种精神享受呀！ 我五岁的时侯，就有了记忆，记忆中的父亲母亲，是一对书痴。一入夜，父亲就上了炕，就发疯的抱起书本，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而我的母亲，还要干这干那，干完地下该干的活儿，才爬上炕，又拿起针线活。这个时侯，父亲就开始给妈妈读书中的故事。我就是听着父亲的故事，一天天长大。在我的记忆中，坐在热炕头听父亲讲故事，是我童年最有趣的一件事。我对文学的热爱，也缘于冬天的热炕头。 1986年的那个冬天，父亲在我家的热炕头，宣布成立了＂春阳＂文学社。那个夜晚，我家小屋的炕上、地下，都坐满了人，我当时还默默地清点了一下，有40多人。后来得知，那些叔叔、阿姨，都是爸爸当年干民办教师时培养的文学少年。一个大冬天，父亲都坐在热炕头给那些文学青年讲课，有时侯，还开作品讨论会，气氛热闹的一塌糊涂。 八十年代，是一个全民阅读的年代，也是一个文学大繁荣的年代。那个时侯的作家，是非常受人敬重的，因为父亲在报刊发表了许多作品，因而，爸爸也很受人尊重，就连市长都给爸爸鞠过躬。不像现在，文学早就边缘化了，别说你在报刊发表过多少篇文章，就是你出版十本二十本书，也没人搭理你。可在我心目中，文学依然是那么神圣。有时侯我就在想，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缺少了文学，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文学，将是支撑人类发展壮大的精神大厦，如果这座精神大厦一旦坍塌，人类将会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没有忘记，就是在1987年的那个冬天，家中发生了两件大事。先是弟弟降生在热炕头的沙滩上，后是父亲腿病恶化，丧失行走的能力。一喜一悲，悲喜交加，那是我经历的人生中最初的苦难。父亲是那种坚强勇敢的男人，尽管疼痛拆磨的他生不如死，可他依然躺在炕头读书。那些天，他正读一部叫《白马》的中篇小说，一边读一边含泪给我和妈妈讲书中的故事情节。父亲的疼痛是阵发性的，疼痛袭来，他就大喊大叫，在炕上打滚。疼痛缓解，他就泪流满面，继续给我们讲白马飞飞在日本侵略者面前英勇不屈的精神。 有一天，家中来了十几个文学社的叔叔、阿姨，他们是专程来看望病中的父亲。家中来了一帮文学青年，爸爸精神大振，就双腿跪在炕上，给大家讲中篇小说《白马》的故事。疼痛袭来，他就大声哭喊，口中还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叔叔阿姨们看着被病痛折磨的痛不欲生的父亲，个个都泪流满面。 那年四月，文学社的那帮好心人，凑了一两千元钱，父亲才得以住进大医院治疗。由于父亲病情严重，医生给他做了死关节手术。从此，父亲的左腿在也不能弯曲，像夜里脱袜子、洗脚、修剪脚趾甲这类本该父亲自己干的事，都是妈妈代劳。算起来，母亲给父亲洗脚、按摩、修剪脚趾甲的事，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啊！后来，我曾在一篇获奖散文中写过这样的句子：＂我的母亲，是观音菩萨再生，她对父亲的爱，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是任何书籍中都读不到的……＂ 母亲经历了太多太多苦难，正是那些绵绵无期的磨难，激发了她前所没有的创作激情。那个冬天，母亲爬在热炕头，开始了他的文学远征。对生命的热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命运的追问，对世俗的剖析，一篇一篇写下去。一个冬天过去，母亲竟有了几十万字的收获。在父亲的鼔励下，母亲爬在热炕头抄稿。半年过去，母亲的多篇散文在《中国妇女》、《现代妇女》、《婚育之友》、《夜晚生活》、《甘肃农民报》、《甘肃日报》、《阳关》等多家权威报刊发表。有记者曾以《在热炕头成长起来的乡村女作家》为题，详细报道了母亲读书、写作的事迹。 又一个冬天来临，母亲又在家中的热炕头，弄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牵头创办了全市第一家乡村女子文学社一一即＂三八＂女子文学社。从此，我们家又热闹起来，隔三岔五，总不断地有阿姨们来我家。阿姨们一来，母亲就招呼她们上炕，母亲就坐在热炕头，给他们讲写作。更让人钦佩不己的是，母亲和一帮子阿姨们在我家的热炕头，创办出了油印刊物《妇女百花园》，妈妈当上了刊物主编。我的第一篇小短文《妈妈的手》，就发表在《妇女百花园》上。从此之后，我就跟着爸爸妈妈开始了文学远征。我发表的多篇作品，都是在寒假里在家中的热炕头创作完成的。 母亲成了乡村名人，甘肃电视台一个摄制组，驻扎在昌马，历时半年，全景式的为母亲拍摄了上、下集纪录片《向往冬天的女人》。片中有多个镜头，都是母亲在热炕头读书写作，情景十分感人。不久，拍摄母亲的纪录片，获得了全国纪录片金奖，妈妈和家中的热炕，还有她创办的＂三八＂女子文学社，传遍了全国各地。 每个冬天，总有远远近近的文学青年登门求教。家中的热炕，就成了讲台，父亲或是母亲，就精心辅导那些文学痴迷者写作。有些人，一住就是几个月，家中还要无偿给人家提供食宿。多少年来，父亲母亲在那些外地文学爱好者身上付出了多少，只有我知道，还有天知道。什么是无私奉献，什么是倾其所有，我的父亲母亲的所做所为，就是最好的诠释。 母亲是那种极会过日子的女人。每逢夏天农闲，母亲总要去村子东边的大草滩上拾粪，一个夏天，她都要拾够一个冬天煨炕的粪。正是有了母亲不辞辛苦拾下的那么多的粪，一家人才能在温暖的热炕头，度过寒冬。 去大草滩时，母亲套好毛驴车，在车厢里铺上一片毛毡，还要备些吃的喝的，还要带上父亲看的书和写作的本子，当然，父亲心爱的竹笛和口琴也要带上。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母亲就扶残疾父亲上了车，我和年幼的弟弟也上了车。母亲把驴车赶上去大草滩的路，听话的白驴就拉着驴车在乡间小路上飘动。到了大草滩，母亲选择一片有树荫的沙滩，就卸了车，扶父亲下了车，在把车子里的毡片铺到树荫下，让父亲舒舒服服坐上去，干他想干的事。这时侯，太阳当空照，白云您悠飘。蓝天白云下的草滩上，这儿那儿，滚动着白色的羊群，当然还有牛和马，驴和骡子。有牲口放牧的地方，就有粪块，母亲就带着我，走近那些悠闲的牲口们。干粪湿粪，遍地都是，母亲就把干粪块放在一起，把湿粪摊开在草滩上。太阳像一团火，无情地灼烤着大地，母亲热的汗流浃背，也不肯停下来歇一歇。远远的，传来父亲悠扬的笛声。父亲吹奏着《十五的月亮》、《小路》、《远飞的大雁》……那都是母亲最爱听的歌。 等母亲拾够能装满一车厢的干粪块，她秀气的面庞上，才露出那种迷人的笑容。接下来，我们就去父亲那儿，我们一家人就吃，就喝，就笑，开心的一塌糊涂。 太阳偏西，母亲又套好驴车，去草滩深处装粪。 夕阳西下，我们坐在高高的粪车上，母亲赶着驴车，踏上归家的路。父亲情不自禁地唱起《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大家都跟着唱起来。 每年的初冬，母亲要做的一件事，就是从村上的那些肉贩子手中，用很低的价钱，购回一副牛骨架或者羊骨架。一有空，她就用斧头把牛骨架或羊骨架剁成一寸长的截子，一遍一遍洗净，分别装在纸箱子里。 日子进入深冬，母亲就开始熬牛骨头汤或羊骨头汤，说是要给一家人补身子。母亲说在冬天补好了身子，一年都不生病。入夜，父亲，还有我和弟弟早早上了炕，把脚伸进热被窝，父亲读书，我写作业，弟弟看动画片，妈妈却在默黙地忙活着。一两个小时过后，满屋溢香，是牛骨头汤煮好了。这时侯，母亲又把切好的葱段、蒜苗、萝卜片放进火炉上的砂锅里。十几分钟过后，屋里香气更浓，母亲就在炕中央放上小炕桌，端过三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牛骨头汤，又从生铁炉盘上拿过几个烤的黄葱葱的香豆卷子，分别泡在三个碗里，才命令我们吃喝。因为砂锅就那么大，只能舀三碗，就没有妈妈的份了。看着我们贪婪地吃着，喝着，她却一脸的幸福。 第二天天不亮，妈妈就又起床了，她先是生旺火炉，把砂锅坐在火炉上，添满水，放进几段羊骨头，在放些姜片、桂皮、草果、陈皮之类的调味料，做完那一切，妈妈就拉上门出去了。在那一段时间里，妈妈冒着刺骨的寒风喂牲口、煨炕、打扫院里院外、喂鸡、喂猪……干完那一切，时间又过去了两个多小时。这时侯，旭日东升，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我们也睡醒了。屋里又是香气四溢，母亲也顶着一头霜花进了屋，然后在炕沿根里放上三只方凳，又手脚麻利地给我们每人挤好牙膏，递上毛巾。趁我们洗漱的当儿，妈妈又开始加工煮好的羊骨头汤。等我们爬在炕沿上干完该干的一切，妈妈又把别具凤味的羊骨头汤端过来，我们就爬在炕沿上吃喝，妈妈就立在一旁傻笑。那样的幸福时光，我们一年一年的过着…… 大概是1992年的冬天，家中来了一个干瘦干瘦的青年学生，自称是北京某高校的毕业生，还是个诗人。那个叫蔚然的诗人说他来敦煌搞社会调查，不辛遭了抢劫，走投无路，只好来投奔我们。厚道的父亲母亲，就收留了那个诗人。一个冬天，妈妈就用牛骨头汤和羊骨头汤给那个诗人补身子。那个诗人，就心安理得的待在我家热炕头，尽享那一份人间的温暖。自打诗人落脚我家，妈妈就用一块门板在地上支了一张小床，我那可怜的妈妈，夜夜睡着冷冰冰的小床，咬着牙，熬过了两个月，我恨那个无情无义的诗人。一两个月过去，瘦诗人变成个胖诗人。诗人要回北京，却身无分文，妈妈就厚着一个乡村女作家的脸皮，去四处借债，终于为那个诗人借到400多块钱路费。诗人临走时，痛哭流涕，说我们一家是他永远的亲人，他日后一定会重重地报答我们。结果，那个诗人一走就音讯杳无，亲戚们还把母亲狠狠数落了一顿，她却抿着嘴笑了，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故乡的热炕头，留给我太多太多的美好记忆，什么时侯，还能重温故乡热炕头的那种美好时光呢？
　　作者简介:刘芬汝，生于1981年，甘肃玉门昌马人。小学时代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少年文史报》、《小学生优秀作文》、《酒泉报》、《中外少年》、《中学生之友》、《西部人》、《辽宁青年》、《就业时报》、《中国农村青年》、《家庭生活指南》、《甘肃农民报》、《人间方圆》、《最美宝鸡人》、《秦岭丈苑》等多家报刊发表散文、随笔、报告文学150多篇。多篇作品获奖。主要作品有中篇纪实散文《阅读母亲》及中篇小说《父亲的传奇人生》等。现居陕西宝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