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又名地文、守田等,天南星科,是中药里一味重要药材。 初听它的名字,以为是描述节气的词语,想到植物葱郁的仲夏,不仅好听,感觉很舒服,透出清凉气与草木香。 儿时和堂姐挖猪草,在一所破庙后的树行里,看到一种又是清新小植物。细茎婷婷,叶片似燕尾,虽生于杂草丛,仍对自己的样子要求很紧,轻盈秀丽,有竹兰的书卷气质。我弓腰伸手去捋它的叶子,堂姐风风火火大叫半夏有毒。原来半夏又是野草的名字,好好听。在蝉鸟合唱,野草没脚的树荫下,听堂姐说半夏。半夏有毒,但是贼好的药材。不信挖一棵看看,叶下长着莲子样的小球。去掉毛毛皮,露出雪白圆润的半夏果,看起来有趣好玩。我想,用来做弹子游戏玩蛮不错,堂姐说有毒不能玩。 然而我和半夏的故事才刚开始。 我小时瘦弱怜薄,孤僻不爱言语,如大婶所说我弱智,不如堂姐聪明漂亮。人家九岁十岁才进学堂,没人带我,六岁母亲就给送进学校,一年级我读了三年。想起来一件事真丢人,这件事扎心的丢人,记得很清晰,却羞于说出口呢。如今到这岁数了,想起来,能咯咯笑出声来的,觉得我那时蛮可爱。 一年级时,那是冬天,没来得及解开裤腰带,尿裤子了。我家穷,我只有一条棉裤,母亲没办法,向大婶借了堂姐多余的绒裤给我换洗。整个学校都知道这事,别班的同学还跑到我们班看尿裤子的女生是哪位。 从那以后我喜欢一个人玩。 每年暑假,伙伴们一群群满村子乱跑乱窜。找蜘蛛网扑蝉,蝉扑够了,去河里掉龙虾摸鱼,渴了饿了去果园瓜地摘果摘瓜。我呢,跟在后面跑一圈,都嫌我累赘,我的自尊心受挫。自个呆在梅花家后的树行,那里有好吃的雀瓢,有不咬人的蟋蟀,有好多亲近人的野草,还能捡到蝉壳交给母亲卖钱。在那里我又看到了有毒又美丽的半夏,它长的不像乡下野草粗俗,文文静静的,寂静悠远,不叮有毒的样子呢。我只远远地看着它,在心里问它,和别的草不一样,是不是没人一起玩呀。这样看着,很满足。 村庄小小树行里住着我童年的回忆,孤独而宁静。 那些青涩的成长故事,回忆起来,我为那次丢人的事庆幸。在我们的生活中所经历过的很多事,会给人一生的影响和启迪。 没人玩没人说话,开始一个人用笔说话,从小学五年级开始记录,大大小小的笔记本,写了几十本。主要都是观察日记,写乡村草木的美。那样的生活,造就了我爱自然爱草木的胸怀,影响至今。最初因为没有伙伴玩孤单,与草木亲近,用文字谈心。草木成了我写文素材,文字又成了交友方式。我并不心存戒备,我不拒绝别人阅读我的东西,我有了很多朋友。 生活的频率让我隔离淡忘很多最初的嗜好和陪伴。当我涉入俗世成人妻人母,不写字了,也不再念起陪我静过童年的很多野草。特别是半夏,似乎乡村里没几个人知道,也没几个人看到它长在破庙后以及梅花家后,人们只熟识荠菜、茅草、黄蒿等,这些杂草太多,比半夏多得数不清倍。 每次回故乡,都很匆忙。父母住在市里,只去看看父母,来不及去乡下又赶回来了。故乡的乡村,成了我梦中最想去的地方。人家都策划看大好河山,而我只想有时间到乡村多住,亲够自然,与野草玩个够。 前年秋天回去,正好父母回乡下。我也得以回到小时候的村庄,呆三天,前天采绿豆,昨种小白菜,今去集市卖药草,一天没停歇,享受着久违归园的自在。 把母亲割的药草,半边莲、蒲公英、堇菜等弄到集市药店卖了。父亲又拿出一个蓝布包,心疼地捧着,递给店老板,喜上眉梢吐出两个字,半夏。呀,半夏,哪来的呢?原来是母亲在院里种了一块半夏。 时间是个好东西,它不会白白流走,它能修炼一个人的秉性。一辈子性格急躁,碎嘴的母亲,如今能够静心采集草药,在小院开一方土地,安心地种半夏,想想真幸福。 半夏,确实好听,资料曰:因为半夏性喜阴,夏至一阴生,阴气开始发动,天地之间不再是纯阳用事,故而仲夏时节半夏这种喜阴的植物才在沼泽地或水田中出生。半夏也就是因此得名的。 关于半夏的来历,还有一个民间传说。 相传,很久以前有位叫白霞的姑娘,她在田野里割草时,挖到了一种植物的地下块茎,由于饥饿难耐,她就试着将块茎放在嘴里咀嚼,想拿它填饱肚子。谁知吃完就吐了起来,她赶快嚼块生姜止呕,呕吐止住了,谁知连久治不愈的咳嗽都治好了。于是,白霞就用这种药和生姜一起煮汤给乡亲们治咳嗽病,效果甚好。但这种植物块茎含浆液丰富,要清洗好多次才能使用。一天,白霞在河边清洗这种药的时候,不慎滑入河中丧命。当地人们为了纪念她,就把这种药命名为白霞。后来,人们又发现白霞在夏秋季节采收,加上时间的推移,就逐渐把白霞改成半夏了。 这美丽的传说,加深了我对半夏的喜爱。 父亲挑了几粒蛮饱满蕴藏生命力极强的半夏根块(半夏果)与我,带到江南来栽种。我只是喜欢看它青竹叶般的茎叶,把几粒半夏埋进藤编的筐里,筐用塑料袋隔着,以防漏掉泥土,很不透气,然后扔在角落里,没管过。 来年夏天,无意间看到一藤筐的半夏,轻摇着曼妙腰肢,神情清纯,若穿绿棉裙的村姑,看着真是悦心。我开始宠爱它,把这一筐的绿端到风多,阳光足的东南窗。却不知为何,容貌清丽绿莹莹的叶子,一茎接着一茎枯萎,也有一株接着一株长出来,但是没有长大就又枯死。筐里长了一些健康过它的野草,有一棵假桃花,越长越高,有几蔓茑萝,已爬出筐绕在窗棂开花了,而半夏一派萧条。 阴雨连绵那几日,似乎恢复了生机,还抽出秀挺的花梗,举起奇特的花朵。花很不起眼,却很特别,像是镶着淡紫色花边的草叶子,极像眼镜蛇的头,透出股仙气媚态,好生神秘。没等到结果,晴天就焉了,又开始颓废。我以为是筐不透气造成的,于是用毛衣针把筐满处戳透洞。最终半夏还是没有拯救过来,不见踪影了。不是什么花草都能开出满意的花,长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如同人间的情感,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 我完全对半夏失去了信任,它太让我失望了。我把藤筐里所有的植物清理掉,栽了贴心的铜钱草。我知道铜钱草喜欢水,常浇水,铜钱草很快发芽长叶,碧绿莹莹。然而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半夏像一个抛弃我而去的恋人,又回头重温旧梦,应了它的花语,我又是爱又是恨啊。 很快半夏比铜钱草还多,叶子鲜嫩肥大,茎修长高挺,和缓清逸。是怪我忽略了半夏的习性,喜荫欢湿。这是我的错,在这清爽薄凉的素秋,我温柔地接受了半夏,它在我的窗口,为我绽放一藤筐的田园绿色。 而实质上,我的半夏与资料一对,不是半夏,是水半夏,同名同科,药效不同。水半夏,叶子三片至四片,其中一片大叶。半夏,叶子两片至五片,有时也会出现一片的现象。依据生活的实践性,半夏和水半夏我还是弄不清楚,我不深究,简单爱它翡翠绿的叶子够美啦。 不管哪一种半夏,哪一种植物,我都珍重和爱惜,它们都流淌着自然与生活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