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话中秋# 又近中秋,我却再也找不到属于我自己的月圆时刻—— 母亲离开快两年了。 自从母亲离开我,我就感觉这个阖家团圆的节日已非我属,我家也再没像模像样的过过中秋节。起码,我自己感觉那个满月缺角了,不圆了,也不可能再圆了。 遑论是中秋节,甚至每个节日,每个缺少了母亲的团圆时刻,我都无法坦然面对万家灯火,笑语欢歌。 农历庚子年,整个世界都没得消停,疫情几乎遍及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每天都有不幸的消息传来,每天都有不幸的事发生。 我家的不幸,我个人的不幸,就是母亲虽然捱过了年关,撑过了正月,却倒在了农历二月初二凌晨,弃我而去。 那一天是公元2020年2月24号,俗称龙抬头的大日子。 母亲不是大人物,但她老人家却有过大波澜,和她老人家那个时代的波澜一样,都是波峰浪谷里挺过来的。母亲的幼年、少年和青春岁月是在一波接一波的袭扰中艰难渡过的——母亲四五岁上,就失去了自己的母亲。那时节,胡子猖獗,到处绑票勒索,乌烟瘴气。她们赵家小康殷实,日子富足,不小心就被胡子盯上了。那时候的姥爷还是一个壮汉,顶门立户的撑起了整个家庭,太姥爷也和他们一起过。忽然有一天晚上,月黑风高,北风呼啸,大门就被砸开了,旋风一样刮进来一群穿青挂皂的人,裹挟了一股寒气直逼人心,各个手里都有锃亮的家伙,不由分说就绑了姥爷。 太姥爷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抢人,却被胡子一枪托砸在太阳穴上,一声没吭就倒了,热血汩汩的往外冒,人当时就不行了。姥姥年轻,还是一个年轻媳妇儿,正赶上红事,一惊一吓,即刻就崩了,拖了半年,人也没了,才二十二岁,母亲那年刚刚四周岁。 后来,还是家里筹了五百大洋把人赎回来的。 姥爷后来又续娶了姥娘,二房,三房,反正总有人家愿意给他续弦。二姥娘生了二姨、三姨,人却疯了,整天瞎跑。要不是主动去找她,人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后来人还是没了,据说是跑到一个山涧里,摔死了。而二姨、三姨还没长大,三姨还在二姨的背上。母亲就带着二姨、三姨两个,干了家务又带孩子,十五六了还没上学。后来姥爷又娶了一个三姥姥,母亲终于可以脱手了,就上学了。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母亲读了三年就毕业了,各科都是5分。老师家访让她继续上学深造,可姥爷说家里太忙,孩子太多,忙不过来,就做罢了,惹得母亲一连几天都没和姥爷说话。 就这样儿,母亲不得已辍学留在了家里。 后来解放了,政府招人了。母亲年轻漂亮,人也机灵,还有点儿文化,被招到供销社做了缝纫,还当上了团支书。 母亲的裁缝手艺远近闻名,慕名而来的络绎不绝,即便是放假回家了,也有人跟进门求裁剪。母亲一概应承,起早贪黑的给人家裁好、做好,做衣服的人就心满意足的夸赞一番迤逦而去。 可母亲的劳动强度太大了,每每都要掂对人家的料子,力求给人家省点儿。毕竟那时候都不富裕,买块布做件衣裳算是挺奢侈的。母亲尽最大努力的省衣省料,自己却熬坏了。 还有一宗,母亲年轻漂亮,就被供销社那个当官的看上了,动辄往母亲的工作间跑,还到母亲的宿舍去黏糊。母亲既怕又无奈,毕竟那家伙是顶头上司,满社的人都怕他,母亲也不例外。 由于这双重压力,在我还没满周岁的时候,母亲的精神就崩了,人都不认了。甚至,连奶也不喂我了,抱着抱着就不知道把我扔哪儿去了,经常摔得我鼻青脸肿的,哇哇直哭,急得几个姨们一直跟着她,从她手里抢过我,也不让她到处走。 母亲病了,工作也没了。 母亲精神好些了,就带我进京找了父亲,让我们一家团圆了。那时候,我虽然幼小,但恍惚记得母亲经常有笑意,人也轻盈,语也温和。 可父亲被公派到宁波去了,起码半年时间,母亲就带我回了老家。直到弟弟妹妹出生了,我们几乎都窝在了老家,只是父亲逢年过节回来探亲,一家人可以其乐融融的聚在一起。 再后来,父亲调到了油田,我们举家跟到了油田,也都上了班儿,成了油田人,公家人。老家的人们羡慕得了不得。 母亲开始随家属队出工。却在一次颠簸中,被大卡车甩下来直接摔碎了尾骨,人都也站不起来了,还是几个一起干活的阿姨们抬回来的。 母亲却一直坚持着继续参加家属站的工作。说你们几个都出去了,不紧了,我就退了,全力照顾你爸和你们——母亲一直劳作到发现了癌症。那时候,母亲已经八十有六,父亲也走了十年。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三个小日子过得照样风生水起,温煦和谐。 母亲每天四点多钟就起床下地,忙活完才吃饭。身板一直硬朗,走路铮然有声,媳妇儿在后面一路小跑儿撵她。 可健硕的母亲却不幸病倒了。当时只是咳嗽,晚上咳得紧,成宿成宿睡不着,只好让我们带她去看看,开点儿咳嗽药。可片子一出来,我们都傻了,母亲竟然到了肺癌晚期。 当初母亲没病的时候,二姨还乐观地跟我们说呢:你妈呀,能活一百岁,那体格儿,多好! 谁想这却成了一句空话。母亲从发病到去世,不过四个月时间,时间太促,人去太急,煎熬太甚了。 而二月二那天的前半夜,母亲居然还坚持着和我又玩了几把牌——病中的母亲,和我玩牌成了一大乐趣,玩那种当地叫"穿火箭"的游戏。除了玩牌,就是看球、看比赛,还有时事政治——别看老人家后来无法下床了,但世界上的大事都了解,什么拜登特朗普的全知道。尤其关注大孙子的工作和婚事,说小子在国外都好几年了,该稳定下来成个家了,工作别太挑了,媳妇儿更不能挑花眼了云云。 母亲尤其关注那时节甚嚣尘上的伤心疫情,看到电视里的白大褂就心酸,说这得多大阵仗,费国家多少财物,你们在外面可一定要保护好自个儿,千万别感染了。 母亲的另一大爱好是看体育比赛。女排、乒乓球、羽毛球都是她老人家的最爱,甚至叫得出每一个队员的名字,尤其喜欢朱婷,说她特别能打,中国队的南波万。 我们兄妹就开玩笑说南波万是啥意思啊?老人家就有些得意了,指指孙子,说不是最好的意思吗?我孙子英语好,是留学生,硕士生,他教我的,肯定没错儿。 母亲那天晚上只玩了四五把,撑到约九点半左右,实在挺不住了。母亲就摇头示意我:玩不动了,累了——母亲早已喑哑了嗓子,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了。我便扶她躺下,侧身对着电视,看她最喜欢的体育节目。 临躺下,母亲摆手示意我,让我赶快躺下休息,并用眼神示意,把那条厚被子盖上,省得着凉。毕竟夜深岁寒,不时有寒气贼一样窜进屋子,侵略肌肤。 母亲就那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甚至,浮肿的脸庞还涌现一丝笑意。 也是连轴转的原因,我确实疲惫已极,躺下去昏昏欲睡。心里却一直不安稳,随时准备起身给母亲喂水,或者其他要求。 等我被妹妹叫醒的时候,我发现母亲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却僵住不动了——母亲走了,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 手抚颈脉,我摸到了老人家最后一波律动,然后归于沉寂,永久的沉寂,老人家再也不会醒来了——世界上那个最爱我和我最爱的人永远地走了,一去不回头,再无羁留。 我们将母亲和父亲安葬在了一起。那是一面北坡,医巫闾山余脉,丘陵起伏,旷达辽阔。举凡油田的职工去世了都可送到那里,是油田逝者的后花园,公用墓地。 我家的楼后一片空阔,东北平原的优势就是极目远眺,一览无余,可以放射无限远。尤其是当下的千里清秋,天色澄澈,山廓青黛,碧空湛蓝,白云苍狗,万千气象,皆可尽收眼底。那个连绵的闾山余脉就在我的眼幕之中,虽然看不到那个北向的一面坡。 多少个日夜,我都将目光集注到那里,凝固式凝望,怡然不动,心下云水翻腾。 母亲去后的第一个中秋,我招集弟妹们照例聚到一处。虽然温存依旧,暖心依旧,但心中不免隐隐裂痛,若然有失,仿佛有人悄然摘走了我的心爱和兴致,使我再也无法面对陋室空堂而兴高采烈。 时间愈久,思念愈炽,年齿愈长,痛觉愈烈——真的没有勇气再招集弟妹们,也再没有心思相聚在没有母亲的中秋节。 中秋月圆,我心中的圆月,永远缺角,永远难圆。 ——谨此献给我那日夜思念的母亲,还有天下所有逝去的亲情与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