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陌生,因为在上学时我就不得不学会了写信,因为姐姐远嫁,给姐姐写信的重任就落在读书的我身上,用父亲的话说就是发电报费钱,打电话太贵,只有写信最划算。从此,我在教案本的绿格子上替父母写下对姐姐的思念,也写下我对姐姐的美好祝愿,更让我学会了写信。 等到了离家千里的部队,写信的机会更多了,似乎写信又成了我练兵之余的强项。因为有好多战友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可拿起笔来,仿佛拿着炊事班刚蒸好的热包子,放下怕被同班战友拿走吃掉,不放下又烫手。笔下的信纸撕了又撕,杯子里的水换了又换,头上挠了再挠,头发揪了再揪,仍然找不出自己想要的句子,表达不清初次离家的思念。于是,会写信的我就成了代言人,战友只管说,我只管写,三下五除二便写成了。老实说,我给战友写过倾诉离家之苦的家信,也写过满纸儿女情长的情书,尤其是那一年在长治基地学习,班长是一位河南邓州籍五大三粗凭拳头说话的硬汉,可就是给未婚妻写信仿佛大海里捞针,无从下手。 于是,我便自告奋勇地"承包"了班长写情书的光荣任务。刚开始,班长还要重新抄一遍寄走,时间长了,班长连抄的心思也没有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彻底就交给我了,让我写完,直接发出去。由于我写情书的功夫还行,班长的对象很满意,班长自然也很高兴,整天乐呵呵的,让全班免受了许多训练的折磨,我自己也少了许多训练之苦,还能偶尔得到表扬。给班长写情书,让我知道了情书贵在情而不在书。如果班长的对象知道这情书不是班长写的,而是出自我手,该是什么样的心情?时光荏苒,一晃30年过去了,不知道这位班长现在还好吗? 由于我所在的部队是一个著名的红军团,以出类拔萃的训练成绩在全家出名,训练强度在全军可谓说一不二,训练之苦可想而知。在艰苦的训练之余,战士们除了睡觉还是睡觉,就是团里组织看电影也能听见一阵一阵的呼噜声。团里一般很少组织战士们喜欢的大型活动,营里就更不用说了,连队那些简单的理论说教和单调的生活根本填不满战士感情的缺口,那些无孔不入的寂寞如荒草般疯长,很快占满了每一颗年轻的心。每逢休息日,饱满的感情就要释放一次,请假外出的名额很有限,一个班轮一遍至少需要一个月,战士们能干的事就是写信,打发难得的休息时间。那时候,我给男同学写过信,也给女同学写过信,给我熟知的所有人写过信,最多的一次曾经一个下午写过10封信,几乎是粘贴复制一般仿佛完成一项神圣的任务,为的是下一周能收到含有少许安慰的话语。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收到我的信,只有个别人礼貌性的回复,总是惜字如金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我,让我深感无奈。 在寂寞无助中,很多战友迷恋上了部队驻地小镇上的书店,每周请假外出花五毛钱租一本《射雕英雄传》《笑傲湖》之类的武侠小说,训练间隙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悄悄打发苦闷难熬的时间。可以肯定地说,很多战友阅读的武侠小说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完成的,从而知道了金庸、古龙等著名武侠作家。而我偏重阅读言情类的小说或者文章,《读者》和《知音》是我的首选,那里边选编的美文总让我产生强烈的共鸣,每每读罢,忍不住掩卷沉思,感慨连连,爱不释手。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读者》上读到汪国真那首流传很久的诗《热爱生命》,他写道: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这些美好而励志的句子,让我在承受军事训练的痛苦之外深受鼓舞,让饱受训练折磨的我一下子认识到既然选择了军营,就只能把自己交给军营,融入军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不管训练多艰苦,也要迎难而上,从而树立战胜训练的决心和信心。越训练越感到寂寞难捺,情到深处人孤独,终于鼓起勇气按照文后的地址给汪国真写信,以求安慰,可能汪国真根本没有进过军营,哪知军营之苦,更不知我为何许人,所以就没有回信,真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好在《读者》中很多文章下有附有作者的通联地址,于是,提笔给作者写信,探讨文中那些让人心动的句子,深入交流一些对人生、对某些社会现象的看法。所谓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必定会打开一扇窗,命运将我关进军营的围城里,而又打开通过书信这扇窗子跟外界进行不间断的沟通与交流,从这里我学会了不少新奇的知识和部队见不到的东西。写着写着,我们成为无所不谈的笔友。 那时候,特别喜欢交往大学生,对大学生的学习生活特别向往,也交往了好几个大学生笔友。那些大学生笔友遍布全国,有新疆石河子大学数学系的学生,有河南大学哲学系的学生,有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学生,有天津商学院金融系的学生……是他们让我读懂了中文系学生的优美,哲学系学生的深邃,艺术系学生的多才,数学系学生的严密,英语系学生的博闻……是他们给了我刻苦训练的勇气,给了我单调生活的欢乐,给了我面对困难的坚强,给了我战胜自己的信心……我也从他们那里知道了大学里许多学术纷争与讨论以及好多奇闻怪事,知道了大学里许多专业设置,他们给我推荐过许多名著,也让我知道了很多著名作家,得到了许多鼓励与帮助,真是让人大开眼界,美不胜收。 交笔友的那几年,我在信纸上写了许多的书信,这些书信记录了当时难以对人言说的战士心事,那些文字有时是在站岗时写的,有些是在看新闻联播时想好的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写的,有的是在飞驰的坦克上写的,甚至是在指导员上政治教育课时偷偷写在笔记本上的。每一次写完,我都被自己深深的感动,为每一次想到的动人语句而惊喜,也为找不出理想的句子而懊悔,更为自己深处封闭的军营而懊恼,为他们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学习而向往,为他们博学多才而由衷羡慕。 那一年,在石家庄读军校,宿舍里有一个能写会画,能唱会演而又相貌堂堂的文艺青年,看我不时有笔友从外地寄信过来,他实在忍不住而又有点嫉妒的说以后由他替我写信。我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不用自己动手还能收信读信,那是多么美好的事啊!他那一笔优美的宋体字,外加煽情又加暧昧的信,让人忍不住多读几遍,就是刊登在知音上也毫不逊色,从中能读到浓浓情书的意味。我这才知道,高手从来都是默不作声地隐在暗处。他姓曹,现在已经是福建省一位声名远播的歌手并客串节目主持人,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写好信,装进信封的薄薄稿纸,宛若将一颗火热而年轻的心封存,那巴掌大的盖着义务兵免费邮戳的信件犹如蝴蝶展开了双翅,从我的手中飞到素未谋面的对方手中,我仿佛看到对方收到信件时的兴高采烈。那些绽放在信纸上的美好语句,好似炊事班现蒸的热馒头,让对方吃饱不饿。而我最高兴的事,是每一次从训练场归来,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读那些令人心动的文字,那些饱满而又轻盈的文字在眼前轻舞飞扬,那种感觉让我迷醉,让我欢喜。 收到来信时,用手轻轻翻动那一页页的稿纸,静静阅读上面的文字,或是默默欣赏上面的配图,那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一直相信,信上的文字是有灵魂的,它会让远隔千里的人灵魂心通,心灵相应,纸短情长地连接心事,诉说往事。那种说不上的友情,在两地隔空互相期盼着,向往着,那种平日里将感情深深地藏在心底,写信时被突然激活,又在读信时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那种感觉实在太妙!能被人惦记是一种幸福的事,能跟人心与心的交流是一件舒服的事,有人分享快乐与痛苦更是一种痛快的事。感谢笔友,陪我度过那段艰苦岁月,让我觉得时光安然,波澜不惊,岁月静好。 我喜欢在信纸上写信的感觉,思想在天空中信马由缰,思路如鱼儿般在湖中深入浅出,手中的笔尖在稿纸上纵横弛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彼此在无人的夜里喁喁低语,那真是一种无比美妙的事情。我用手中的笔在一张张稿纸上倾诉心事、描写故事、展露思想,最终用心创造出的故事会在几天后悄然呈现在他的面前。一张张的稿纸仿佛是一片片待垦的土地,让我在里面辛勤播种,努力耕耘,洒下汗水,艰苦的日子便生动起来,美好起来。当我将饱蘸感情写满故事的稿纸装进信封,犹如跑完武装越野般的轻松,吃饱肚子的惬意,这种思想释放之后的感觉是一种难得的敞开心扉,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而又酣畅淋漓。 在时光的流逝中,那些年交笔友的往事,那些盼望信件到来之时的焦灼,那些收到笔友信件的快乐,那些偷偷摸摸夜半之时读信的会心一乐,常常没来由地悄悄走进心里,重温那时彼此年轻,彼此相伴,彼此懂得。 (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文武,笔名方圆,网名大山,陕西西安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村头的空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