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当我回到生我养我的家乡,再一次站在小区门口的柏油马路上,看着熟悉的乡亲们,望着已经融入城市的故乡,头脑里一阵晕眩,这还是我成长在农村吗? 记忆里的家乡,乡亲们是不过国庆节的,因为这个节日正是农村秋天最忙的收获季,所有人都参加到收秋的队伍里去了。村道上,全是匆忙的行人,拉着插满玉米的架子车,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堆满了刚掰回来的玉米,刚会走的小孩子手里拿着冒着热气的嫩玉米,蹒跚着小脚递给刚进家门的男主人,后面跟着从厨房里跑出来,大呼小叫"小心摔了"的女主人。 收秋的季节害怕下雨,而秋雨正是这个时候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让收秋人常常愁闷。到村外地里的土路,一下雨便又滑又泥,尤其是到地里,走不了几步便沾满两脚泥巴,仿佛提着两个硕大的泥锤,让人举步维艰。跺又不能跺,甩又不能甩,走又不能走,踢甩两下,怕是连鞋都要甩出去。好在秋雨总有停下的时候,只要雨稍停,地里便全是披着麻袋,头顶尿素袋的父老乡亲们,这点雨对他们来说,真算不啥,在他们心里,只要能将这些地里的玉米收回去,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收秋本身是件苦差事,特别是遇到淋雨,庄稼里的农活非得用力气和汗水来换不可。为什么呢?因为村里通往田地里的全是土路,那路实在太难走。你想,全家在地里将玉米一个一个掰出来,用担笼再一笼一笼提出来,力量大的小伙子或者中年人可以用扁担担出来,那些家里没有劳力的,光将玉米从玉米秆上掰下来,再从水洼洼的地里整出来,那还不弄一身浆汤泥水的。松软的地里是拉不了架子车的,架子车因为负重会深陷到泥里,纵使你一家人使出吃奶的劲,也休想从泥水地里拉出来,那几千斤的玉米全凭手提肩扛扁担担地弄出地,在淋雨季收玉米真能脱层皮。 即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从松软的地里将玉米弄到路上稍干点的地方,还要用架子车拉回家。摆在面前的又是一条大坑小坑的烂泥路,有些车辙里积满了雨水,只要架子车不小心陷进去就别想再拉出来。种的地离村子有远有近,离得近些,还好说,全家人加把劲很快就拉回来了,可是那些离家远的,那就要亲戚朋友全上阵了,拉的拉,推的推,后面掀的掀,一定要将玉米拉回去。 在淋雨季收过玉米的人,一定会记得在那坎坷不平,汤汤水水的黄泥路上拉架子车的艰难。前面拉车还能看得见前面的路,后面掀车的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跟着车深一脚浅一脚,在泥水里淌着走。车轮不是陷进泥水里,就是在车辙里滑来滑去,一不小心车上的玉米便会撒到路上,跟泥水混成一块。驾辕的如果没经验,选不好行进的路线,还有翻车的危险,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不过,不管如何艰难,村里的乡党们也要将成熟的玉米收回去。同时,收的还有玉米地里套种的黄豆,那东西比玉米还难弄,丝丝蔓蔓地扯不清,理还乱,在脚下拌人,常常会将人拌个狗成屎,但村里人爬起来,连泥也不用拍,还要继续干。如果在农村收过这些东西,你一定是个合格的农民,因为那是你一个夏天的劳动果实。 国庆节的雨还不是最大最长的雨,国庆节前那一段时间,正是关中地区的淋雨季。那没完没了的雨,下得路断行人绝,下得村里人来稀,下得家中无柴烧,下得家人发心慌,下得吃不好睡不好,下得地里的庄稼无法收,下得学生不上学。 只要下雨,路上肯定没有行人,因为路上实在走不成。两条深深的车辙,车辙里满是黄泥水,黄泥水从有车辙的缺口里流出来,漫过了路边的小路,小路上沉淀的全是车扬起的浮土,看起来平滑如镜,只要你踩上去,双脚一下子就陷进去,想拔出来就难了,不是将鞋拔掉,就是两脚黄泥,这路走不了10米,黄泥沾满双脚,让人寸步难行。那些有事必须出门要办的,通常是光脚片,蹼吃蹼吃的,还能勉强走。 我那会一到下雨天,常常挽起裤腿,一手提一只鞋,背着书包回家,回家在门口的压压井下洗了脚,穿上鞋,回家吃饭,吃了饭,还是脱鞋上学。有时候,学校没有水,洗不了脚,我就光脚片在教室里上课,老师看见也不会说,因为老师偶尔也会光着脚片迈进教室,多数老师会在教室门口换好鞋,有时太匆忙,挽起来的裤腿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呢。 那些撑雨伞,穿一双高筒雨鞋上学的都是殷实人家,他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赤脚上路的。坑洼不平的土路经过几天雨水的浸泡,变得比面包还蓬松,踩上去软乎乎的,一脚踏上去立刻就会陷入泥窝,想要拔出来就有点难了,非要晃动两下,等黄泥汤灌进去一些,润滑了鞋底才可以拔脚,要不,鞋会被泥沾到路上。拔出来的鞋,上面沾满黄泥。如果泥比较厚,迈第二步就非常难了,想要抬腿迈步非得使劲不可,因为雨鞋被烂泥牢牢地吸住了。为了赶路,手里会提着一根结实的木棍,走一步,刮一脚,刮一脚,走一步,真是脚脚艰难,步步惊心。行路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泥泞的道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跋涉着,雨水和着汗水常常会浸湿衣背。 如果你在农村见到下雨天扛着自行车走路的,一定不要奇怪,因为自行车在泥水里是无法正常骑行的。读中学时,能骑自行车上学的学生家里条件一定不错,家里人嫌学生走路太累,配一辆代步的自行车,晴天骑上那真是拉风得很,既方便又快捷,轻快而省力,不浪费时间,碰见行人,一捏铃铛,在行人回头看的瞬间,一串清脆的铃声一甩而过,一骑绝尘而去,让后人既羡慕又无奈,要知道自行车可是当时的大件,不是一般家庭能买得起的。 晴天骑着轻松,可雨天就难了。刚开始下雨还好说,虽然泥水四溅,但还能勉强骑行,如果是雨后,反而寸步难行。骑是骑不了,只好推着走,推着也难,因为前后泥瓦圈里常常会夹满黄泥巴,跟刹着车一样推也推不动,会推的常会让自行车在泥水里走,虽然车子泥得不象样,但能推着回家。实在推不动的,推一会停下来,喘口气,在路边折一根硬树枝,掏完泥瓦圈里的泥,继续推,如果路长了。那不是一般的费劲,真的比走路慢多了。如果嫌掏泥麻烦,力气又足够大,扛在肩上走,是一种不错的选择,既保证自行车不脏,还能快速行进。所以,那些特别爱惜自行车的中年男人常常会选择扛上走。 穿着布鞋上学是当时学生的标配,那会穿皮鞋的学生在农村很少见。一到下雨,爱惜妈妈做的布鞋的学生会脱鞋,光脚上下学。我当时就是那样,光脚片上学,一个淋雨季,常会一周不穿鞋,不怕脚冷在泥水里走。实在太冷了,就在学校里将脚洗净,在教室里穿上鞋,放学时再脱下光脚回家。要知道,布鞋底子特别能沾泥,常常将鞋沾掉,有些男同学,会拿小刀或者瓦碴片,走几步刮几下,刮几下走几步,一步一步在泥水里行走,真不如脱了鞋畅快。 那会,常常羡慕穿雨靴上下学的学生,黑油油的亮人眼。不过,穿雨靴上学的学生不多,因为低腰的雨靴村里人都买不起,别说高腰的了。不管是啥鞋,在淋雨季穿一样不实用,照样让人举步维艰。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城里人叫乡下人泥腿子的来历吧,我那会就是一到淋雨季,小腿从来没有洗干净过,小腿上常沾有黄泥。很多次,我见我爷等脚上的泥巴干了,用手搓几下,将大泥搓掉,脚还是黄黄的样子,就上床睡觉了。我也学会了,宁愿手里提着鞋,让鞋干净,也不惜赤脚走路,让泥沾满脚,回来累了等脚上的泥巴干了,搓搓算是洗了脚,真正是干洗。 那会太小,根本不知道这就是农村生活的艰苦,只觉得好玩,只觉得下雨就是这样,体会不到农村劳动和生活的艰难与辛酸。直到上了高中,看见了城里学生在下雨天的生活,才知道农村的落后与艰苦,明白了大人们饭菜掉到了地上,也要拾起来吃掉,不能轻易糟蹋粮食。等读到了"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才实实在在懂得了什么叫农村生活。 现在,家乡已经没有地可种了,村民也变成了市民,那些旧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但我时常听到老年人提到过去生活的艰难,提到缺衣少穿的过去,提到这个时间下淋雨的无助,他们担心等他们老去,儿孙辈们在欢度国庆的喜庆时刻,还能记得起淋雨季农村收秋的故事吗? (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文武,笔名方圆,网名大山,陕西西安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村头的空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