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查线（散文）

　　雪夜查线
　　□岳朝华
　　谨以此文，献给为保卫我国核武器研制基地而坚守在青海高原雪山阵地执行防空作战任务退伍的涉核老兵战友。
　　01
　　1975年大年三十那天，纷纷扬扬的鹅毛般大雪下个不停，营房门前的操场积了腿肚深的雪。举目远眺，雪茫茫一片，真是雪的天，雪的地，雪的山，雪的河，祖国的青海高原，一派银色世界！
　　过年了。从连队炊事班传来好消息，今晚改善伙食，每人分发一勺大白菜炖粉丝，另加一条产自旁边青海湖的湟魚。每个战友喜在眉头乐在心，因为天天早晚都吃青稞面黑馍头，就什锦酱菜；中午吃高粱米饭或小米(黍子)饭，菜是炒土豆丝或大白菜炖粉丝。说实话，把大家都吃腻了，不吃又饿，吃又咽不下。
　　吃除夕晚饭的哨声响了，各班战士拿着碗列队跑步到炊事班门前集合，在连值班员的指挥下，全连指战员唱了一首《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然后依次到厨房领取饭菜。每人分发了一个青稞面馍头，碗里装了大白菜炖粉丝和一条牙膏大的青海湖湟魚。由于气温冷到摄氏零下二十多度，我回到宿舍，与全班战友围在火炉边吃除夕晚餐。
　　饭还没吃一口，排长刘国强同志来到我们班，急促地对我说:＂电话班长，饭就别吃了，我们连通往团部的电话线断了，团部指挥所用无线报话命令我连，必须在一个小时内排除故障，确保一号作战电话线路的畅通。你带一个人，两个人抬备用线盘去查线。每人携带枪支，到弹药房火炮技师徐伯友处各领十发子弹，夜晚在草原上如有危险可应急。但对少数民族牧民不能开枪。把馍头带上，饿时充饥，天冷装在怀里。＂
　　原来，我并不在电话班。一入伍我就在炮排，从团报道组回连后，因二班长陶玉乐被调去北大荒嫩江农场，二班工作由我这个副班长负责。几个月前，指导员王殿友把我叫到连部，他对我说:＂团部命令已下达，任命你为电话班班长。＂我说:＂我不懂电话班业务，怕难担当。＂王指导员笑着对我说:＂你有点文化，能写文章，摆弄电话机那点鸡巴技术，对于你来说算个啥！＂说容易，做到难。电话班训练操作与100毫米高射炮班完全不一样，理论学习是《电工学》和《电话学》等书籍，室内操作是苏制0743型电话单机拆解与安装，故障排除、接线头等项目。同时，还有抄报速度训练，什么＂洞拐勾三，四八拐洞＂，以及＂伊尔14三架，高度，方向，速度＂等等;室外就是放线、收线、爬杆等，要求精，准，快。对于我来说，一切要从头学起。副班长李龙山精通业务，他一入伍就在电话班，学习认真，训练刻苦，经团营考核，多次名列前茅，他是全班业务骨干。这抢修断线让他跟我去，他携带0743型电话单机一部，我们各自带上盛满开水的水壶，各人怀揣一个青稞面馍头，勒上腰带，背上子弹袋，子弹上弹匣，我携带冲锋枪，李龙山携带步枪，两人迅速抬起一铁盘电话软线，连走带跑出了营房，沿着木杆电话线路，消失在青海湖畔金银滩草原上……
　　02
　　在营房里，每班都有个火炉，室内温暖如春。而在野外，雪花漫天飞舞，且能见度又极低，人走在室外不一会，呼出的热气遭冷冻，在眉毛和帽沿旁就挂满了许多小冰珠。天，特别寒冷。不仅雪下得大，风也刮得很大，西北风从两山之间的山梁处横扫过来，不仅让人喘不过气来，还在远处发出鬼哭狼嚎的呼啸声，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两人抬着线盘行走，在雪地里高一脚低一脚，因无路走不快，即使有路也看不见在哪儿。线路架设经过一片土丘地段，土丘虽然只有二三十米高，但当你手脚并用吃力地爬上去，再滑下坡，走几十米远又是一道土丘。这样负重爬坡高消耗体能的难走路段长约一千三百米。在这段路程里，我们两人不知滑倒多少次，只要一人滑倒，两人就同时倒地，浑身沾满雪，像个雪人，衣服里面被浸出的汗水浸湿，外面又化雪，棉衣棉裤内外都湿透，寒风一吹，刺骨地冷。
　　好不容易走出这片丘陵地，来到了比较平坦的地面上，虽有腿弯深的雪，但走起来没有多少坑坑洼洼。抬着线盘走相互扯拉，也走不快，干脆单人背着走。我从挎包里拿出背包带，穿在线盘中间的圆孔里，系在胸前，把这盘近百斤重的家伙驮在后背，柱着棍，弯着腰，往前走。大约走了一千多米，实在累得走不动了，放下喘口气歇歇。让李龙山背着电话单机，踩着脚扣爬上线杆，试一下断线处还有多远。先试几个杆子，他都能爬上去，随着夜晚气温急剧下降，线杆变成冰杆，脚扣爬上去抓不住，直溜溜往下滑。只有我蹲下让他双脚踩在我双肩上然后站起，他左胳膊挽住线杆，右手把单机插针插入电线，试机检查来判别断线大约距离。他估计断线处还有四至五里路的距离。于是，我背着线盘，一手柱着棍，一手被李龙山在前面拽着，两人往前艰难地行走。
　　又走了几里路程，我让李龙山站在我肩上用单机测验断线距离，他惊喜地说:＂快到了！最多还有二百米远。＂太高兴了！我忙掏出手电筒看表，已花去四十分钟，还有二十分钟排除故障的时间。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紧迫感油然而生，背起线盘加快了步伐，在雪地里负重急行军。
　　胜利在望的喜悦时刻，两条黑乎乎似狼似狗的动物向我们冲了过来，吓了我们一大跳！我迅速从肩上取下枪，拉动枪栓，子弹上膛，打开剌刀，迎接两条不速之客。它们冲到我俩五六米处开始嚎叫了:＂汪，汪汪汪……＂声音粗犷而宏亮，在夜晚的草原上空极具穿透力。哦，原来是两条藏獒。我用手电筒一照射，两条狗的四只眼晴宛如四个绿色的圆球在发光。这狗被一照，停了一下没有往前冲，但几秒钟后，又开始攻击。它们上蹿下跳，左冲右突，对我们步步紧逼。
　　我以前在白天巡线时見过这种狗，藏獒狗体型高大粗壮，生性凶猛，据藏民讲，一只成年藏獒能咬死狼群中的头狼，让凶狠狡滑的狼亦望而生畏。今晚，我们太不走运了，大年三十晚除夕夜冒雪巡线排除故障，在时间紧任务重的情况下，加之身负九十多斤重的线盘，执行紧急抢修任务，狗又来插上一杠，真是倒霉透了！我对李龙山说:＂快走，把枪刺打开，退着走！＂这种狗太厉害了，它冲到面前见有刺刀阻拦，近不了我们的身体，它就在离你一两米远猛地腾空而起，手电一照它张开血盆大口，龇牙咧齿，两眼放出绿色凶光，两只前爪直朝你肩上抓，嘴里不停地发出＂嗡吱嗡吱＂的吼叫，真让人胆寒。于是，我俩干脆背靠背，一人对付一只恶犬。刺刀对准狗，边防边向断线方向退着走。但是，这种狗既凶恶又狡猾，它看刺刀戳向它，它就往后退。狗进攻，我们用枪刺迎接；我们后退，狗就进攻，反反复复多次，形成僵持局面。当时，气得我牙根发痒，恨不得一枪一条把这两条狗全都打死。但是，我们刚到青海新阵地时，在民族政策教育中，明确规定不准向藏民或藏獒开枪，要不然，我俩哪能受这狗的恶气！幸好，在我们与两条恶犬对峙难以脱身時，从附近藏包里出来两个人，约四十岁左右，看样是夫妻俩，女的提马灯，男的手持鞭子，一鞭下去，＂啪＂一声响，两条咬人狗尾巴一夹跑掉了。女的提马灯到我俩面前一照，忙说:＂金珠玛米，金珠玛米！＂我顾不上与他们打招呼，迅速向前走去。
　　这场意外的，惊魂的人犬遭遇战，终于得以平息。
　　03
　　们与狗对峙时，并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因为我们是边防边退着走，才赢得了宝贵的抢修时间。
　　李龙山喜出望外地惊呼:＂断线处找到了！就是这根第27号杆。＂他飞跑到断头那一端，大声喊:＂断线120米，是被人盗割的！＂
　　我用肩把李龙山送到断线处，把带来的备用线拉开将两端断头接好，再拉紧固定。这样操作程序，李龙山都是冒着风雪在黑暗中凭手感完成。他摇了电话机，让我向团部报告:＂一分队呼叫团部＂＂请讲。＂＂报告团值班首长，一分队电话断线故障己排除。一分队电话班岳朝华，李龙山。报告完毕。＂团首长说:＂你们提前5分钟完成任务，很好。雪下得大，注意安全。＂＂谢谢首长关心！＂
　　担子卸下了，我们松了口气。抢接断线，李龙山戴手套不好操作，一直光着手干活，早己冻得麻木了。他累得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对我说:＂班长，我手没有感觉了。＂我忙把他从雪地上拉起来，攥住他的双手，感觉像冰块。他说:＂我们任务完成了！＂说话声带有哭腔。此时，我鼻子一酸，也流泪了。心想，这大年三十晚，家乡一定是万家团圆，鞭炮声声除旧岁迎新年。而我俩顶风冒雪被累成这样。此时，肚子饿得咕咕叫。我说:＂边走边吃馍头吧！＂两人从怀里掏出馍头，还有点热气，但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顾不了那么多了，三口两口往肚里填，两人都吃得太猛，结果都像瘟鸡一样，你＂咯＂一声，我＂咯＂一声。猛然，才想起喝水。拧开水壶盖往嘴里倒水，一滴也没有，水冻住了。急中生智，抓把雪送进嘴里嚼嚼咽下。还真灵，一口雪咽下去，就不＂咯咯＂了。我感到好笑，在中学读书时，语文书本上有魏巍写的《谁是最可爱的人》，描写志愿军一把炒面一把雪地艰苦战斗生活。而我们当兵是在国內，又是在和平时期，怎么会也遇到这种情况？
　　当我俩回到营房，己是深夜两点半。连忙脱下湿漉漉的棉衣，围在火炉旁，用热水擦擦浑身的汗液，换上衬衣裤，盖上被子就睡，再好的年夜饭也不想吃了。此时，侦察班王洪章战友值班回来，看到我俩累成这样，主动坐在炉边，帮我俩烤棉衣棉裤。
　　深夜冒雪查线，虽然已过去四五十年，但却经常在我脑海浮现。
　　2021．7．19 于淮阴渔沟
　　作者简介：岳朝华，男，1949年生，中共党员，江苏省淮阴中学老三届毕业，退伍军人，家住淮阴区渔沟镇兴渔村。先后在解放军报、中国农民报、甘肃日报、青海日报、新华日报、淮海报及各级电台用稿2800多篇。《淮阴岳氏宗谱》主编，《渔沟镇志》1一3稿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