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的故事30年前广东外来妹，这些年她还好吗？

　　父亲给二姐取了个好名字，慧莲。她是父母四个孩子里面，第一个外出谋生的人，到目前为止，二姐也是陪伴父母最多的。她不喜欢读书，辍学早，她后来的工作却离不开学校；她读书那样少，却并没有去务农，也没有去＂引车卖浆＂，她二十多岁成了城里人。
　　二姐与母亲在学校里
　　那年她成绩不好，学校要求留级。她认为留级是羞耻的事情，何况还要和我的哥哥一个班，怕别人笑话，她一个人走了二十里路，躲到姑妈家去，到开学季也不肯回。父母不强迫她。就这样，她结束了读书生涯。
　　二姐是瘦弱的，体质不好。那么早辍学，干农活很吃力。后来，在沅江杨梅山当老师的小舅妈生了孩子，需要一个帮手，二姐被安排去做保姆。她自己也还是一个孩子，当时还不到十四岁。二姐做事认真，而且胆子也练大了，有次舅舅一家外出，她留在山下空旷的校舍里，又孤单又害怕，一个人熬过了长夜。过了两年，我的小姑姑生了一对双胞胎，二姐又被叫过去带了两年孩子。
　　到了十八岁，二姐去广东打工了。
　　她出发的时候，没有什么衣服可带，在衣柜里找了很久，最终只好把大姐的某些衣服带走了。
　　二姐在广东打了三年工，中间回来过两三次，那时交通和通讯相当不便利，二姐坐长途大巴回来，经过韶关和湘南那些山区，汽车颠簸，要走两三天，二姐每次都呕吐不止。每到年关附近，我和妈妈就站在九队的老屋门口，向七队和八队后面那条村路眺望，接连几天，望很久，也不见二姐的影子，我们不知道她会在哪一天到家。
　　长途汽车（网络配图）
　　等待远方亲人归来，这种满怀希望和不确定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有一种幸福和酸楚。到了腊月二十六七，终于在七队后面看到一个人影往前匆匆走着，妈妈说，快看啊，那是你二姐！我不记得我是否有飞奔过去了，二姐的倦容我也不记得了。我现在单单记得她带来的那几样东西，有＂九制陈皮＂，一种带酸味的零食，还有一两盒磁带，里面是当年风靡一时的台湾歌曲。
　　打工生活，如今我再熟悉不过了。在当年，我不能想象二姐在广东的情形。广东深圳，宝安七十一区，东方电子厂。这是二姐当年打工的地方，那个厂是做石英钟的，那几年她一直在那里干，没有换过工作。从一些照片来看，二姐是出去和同事一起游玩过的。照片上，她和一些同事，推着单车，在一条公路边上休息。有些照片是在山顶拍的，几个女孩子坐在初冬的枯草旁，背景是深蓝而高远的天空。那是一九九零年的天空。
　　二姐有一个同事，南山人，在广东打了几年工，后来嫁给了一个香港人。我原来经常听她提起，但听不出是羡慕还是遗憾，也许只是作为一个话题说说罢了。如今要是有谁提起那位同事，二姐不会羡慕，她笑一笑，不说什么了。
　　香港有轨电车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二姐的笑了。二姐那时还没有去沅江杨梅山，有一段时期，我们一家六个人是天天在一起的。吃饭的时候，妈妈总爱讲些故事，这些故事，有的并没有多少情节，只是妈妈模仿一个熟人有趣的样子，由于准确逼真，往往令人捧腹，而二姐的笑点是最低的，她一口饭刚刚吃进嘴里，还来不及咀嚼，妈妈的表演就来了，二姐听了猛一低头，一嘴的饭就喷在地面上了。除了这样的场景，关于二姐早年的记忆，我能想起来的，真的很少。我还没有读书的时候，常常见到二姐在家门口写作业的样子，然而这样的场景，只是如同一副照片定格在那里，并不像电影那样丰富而精彩的。
　　漫长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里，我的生活里几乎没有二姐，这种遗憾，同二姐那么小就离家谋生，没有享受家庭温暖的遗憾相比，是多么微不足道。好在二姐也不是多愁善感之人，这样的人生经历，她经历就经历了，她不会说出来，不会放在心上，因而这样的经历不但没有伤害她，反而促她成长，让她在过早离开学校后，及时地读了一本社会的大书。她做事利索，人情练达，能理解人，也能关心人，在哪里都受人待见。这么多年，她和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女儿生活在老家的县城里，最近几年换了新房子，又买了新车，且即将有了女婿，都要等不及做外婆了。
　　我想像二姐睡在被窝里做梦，梦里面都是笑意。不过二姐不会再喷饭了，对于幸福的生活，微笑才是真实的面貌。
　　等到大姐出嫁，哥哥南下，我在初中寄宿，二姐就回来了，回到了父母的身边，那年她二十一岁。
　　她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搬到了兴南，不再住在横堤了。她在县城找了工作，先是在毛巾厂，后来又在实验小学的店子里当售货员。过了几年，当我读高二时，她和二姐夫结婚了。妈妈帮我买了一件西服上衣，我就在二姐出嫁那天穿上这件新衣，请了一天假，高高兴兴地去做了一天＂高宾＂。如今，当年的＂高宾＂也成了孩子的父母多少年，当年的新娘，后来就一直生活在县城的某个学校里，二姐兢兢业业地为学校服务，把学校的后勤工作做得很好。
　　二姐所在的学校离父母很近。父母要是有什么不舒服，最先看望的都是二姐和姐夫；要是二姐家有了什么好吃的，有时候也会给父母送过去；二姐她们一有空，也会去父母那里坐坐，陪着吃一餐饭，说说话什么的。
　　老家的生活，和外面不一样，节奏缓慢，有岁月悠长的感觉。我常听妈妈聊起家乡事，无论是左邻右舍的家庭琐事，还是远亲近邻的红白喜事以至生老病死，总有一些喜剧感。或许我并没有真正了解二姐的生活，只是凭感觉，在妈妈的聊天中，感受到一些心理氛围，加以二姐爱笑的性格，然后形成一种关于二姐的印象，这印象也许是准确的，也许是不准确的。二姐如今是不是真的幸福，也只有二姐自己能体会到了。
　　二姐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我的这篇文字却要结束了。
　　我读初中的时候，收到过二姐从深圳寄来的信，隔了这么多年，具体内容忘记了，大意是嘱咐我努力学习。我记得最后的四个字是＂此致，敬礼＂，这是当年家信的标准格式，二姐见多了同事写信，也就常常使用了。
　　这篇文字，虽然不是书信，然而在最后，我要向一直默默地努力生活的二姐写上四个字：
　　此致，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