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妈妈的天空

　　18岁那年，一位老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老师是想让我懂得妈妈的定义。
　　因为，我在作文里说：我考上大学就是妈妈的幸福。
　　老师说：不对，妈妈只知道儿子，并不知道什么大学！
　　我不懂，老师就讲了那个故事——
　　一对母子鸟住在海边，有一天，子鸟说他梦见海那边有天堂，妈妈说海那边和这边是一样的，子鸟不信，坚决起飞，母鸟只好追着子鸟往那边飞，母鸟知道她飞不过去，在坠落时对子鸟说：＂孩子，妈妈只想多陪你一会儿……＂子鸟飞过去了，他发现——妈妈说的没错，海这边和海那边其实一样，只是没有了妈妈！
　　可是，我还是不懂。
　　那年我18岁。
　　那年的我，并不知道18岁是不是长大了。
　　我不知道18岁的我，是不是该起飞了？
　　我觉得，家和妈妈，是一片不完整的天空。
　　东边是家房后面的高崖，西边是家院墙外的大树，南边是山，北边是邻居家的小楼。
　　那片天空，在我记事时就那样了，不规则的，大约和我家小院差不多大的，我和妈妈唯一的。
　　我记不得第一次看那片天空是几岁了，只知道，我记忆中的底色就是那片天空，有变呀变的云，有眨呀眨的星星，也有太阳和月亮。
　　只知道，天空上有了爸爸，有了爷爷，有了奶奶，有了许多我都没见过的亲人，有了许多故事，有了和邻居家一样高大的楼房，有了和天堂一样的大学，有了仙女一般的妈妈的儿媳妇……
　　可是，妈妈老了。
　　在院子正中的草席上，妈妈搂着我的手从白嫩变成苍裂了，妈妈看着我的眼睛从水汪汪变成干巴巴了，妈妈光滑的脸变成满地的犁沟了。
　　因为我住校，回家越来越少了，妈妈被沉重的负担压得越来越俯首弯曲了，脸朝黄土多了，脸朝天少了，晚上在院里躺着看天只是怀想中的奢侈了。
　　妈妈老了，妈妈巴望了18年的儿子还没长大，那片天空中的一切一切，不知不觉沉重了，现实了，就象高考桌上的考卷，胜，是山，败，也是山，压过来了。
　　高考那几天，妈妈竟住在了县城，每门课考完，我都能见到笑笑的妈妈，吃一根冰棒，喝一瓶饮料，就像战场上下来的有功战士。就在那一刻，一座大山压住了我的心。
　　高考结束，回家，妈妈什么也不让我干，做的全是好吃的，说的全是好听的，笑的就象我怀想中的从前的俏妈妈！我幽幽地问：＂妈，如果我没考上呢？＂
　　妈看了看我，笑说：＂妈做梦了，梦见我儿考上了，北大！＂
　　压在我心上的大山又动颤了一下。
　　该＂放榜＂的那几天，我是在县城同学家坐等消息的。
　　几天后回家，我勾头含泪，一句话也不说。
　　妈妈看看我，笑笑，也一句话没说。
　　晚上，妈妈拉了张草席到院中，叫我：＂来！乖！＂
　　我又还原成孩子了，乖乖地躺进妈妈怀里，看天。
　　天真好，有星星，但月亮还在我和妈妈的这片天空之外。
　　妈妈开始说了，竟和从前一样轻轻拍着我，轻轻地说。
　　妈妈不说日子里的一切，也不说高考，就和从前一样，说这片天空，说一个又一个星星，说哪个是我，哪个是妈妈，哪个是爸爸、爷爷、奶奶……妈妈能把那些星星全说得笑起来！
　　可是，我没笑。
　　我的泪悄悄滑落。
　　妈妈的眼睛收回来看我，轻叹一声，亲了我一下，不得不说天空之下的话题了。
　　＂乖，尽力了就好！＂
　　＂妈……＂
　　＂乖，你早就考上了，你是咱家最亮的星，妈就要这一小片天空，足够了！＂
　　＂妈……＂
　　我明白了，一张高考试卷并不能决断一片天空！
　　我和妈妈的天空！
　　我明白了，妈妈还是妈妈。
　　妈妈永远就是妈妈，无论我考上考不上，也无论我有多少挫败，妈妈的这片天空不变。
　　我扑进妈妈怀里哭了，妈妈拍着我让我哭，我从大哭到小哭，妈妈逗我了：＂快哭，哭完了闯天下，给妈妈当个大老板回来！＂
　　我不哭了，说：＂妈，对不起，我错了……＂
　　＂屁话，皇帝有几个？当不上皇帝的人都有错？……＂
　　我没吭，从怀里掏出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双手递给妈妈。
　　妈妈愣了一会儿才明白，拍打我，拧我，亲我……＂小坏蛋，你敢骗妈妈，你敢考妈妈的试，打死你……＂
　　妈妈笑了一脸又泪了一脸，无法掩饰她天大的喜悦，毕竟，妈妈做这美梦也做了十多年了啊！
　　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比天还大的宽容，比地还厚的希望，比这两者还大的——是妈妈的心！
　　我又想起老师讲了母子鸟的故事，忽然间就有点明白了。
　　我问：＂妈妈，我为什么一定要去上大学呢？大学是什么呢？我为什么不能一直留在妈妈身边呢？我的幸福为什么一定要在远方呢？家怎么了？妈妈怎么了？……＂
　　我问哭了。
　　妈妈也哭了。
　　妈妈抱住我哭，可是什么也没再说。
　　我也不忍心再问，妈妈，什么都明白啊！
　　我进入大学不久，妈妈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有了外面的世界，可是没有了妈妈！
　　30多年过去了，我有了许多头衔，可是没有了妈妈！
　　我越来越明白老师讲的那个母子鸟的故事——
　　一对母子鸟住在海边；
　　有一天，子鸟说他梦见海那边有天堂！
　　妈妈说，海那边和这边是一样的……
　　子鸟不信，坚决起飞！
　　母鸟只好追着子鸟往那边飞，母鸟知道她飞不过去，在坠落时对子鸟说：＂孩子，妈妈只想多陪你一会儿……＂
　　子鸟飞过去了，他发现——妈妈说的没错，海这边和海那边其实一样，只是没有了妈妈！
　　作者简介：张鸣跃，曾是作家、中国教育部特聘教育专家、多家报刊专栏作家，作品集28部，百余篇作品被列为历年全国中高考辅导教材及文科试卷例析范文及大中小学生写作例析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