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飞春天，看春晚朱洁静舞台朱鹮，赏肖建新笔下美文朱鹮

　　两只灰白颜色的朱鹮，小心地在初春的泥田间散着步。尽管是春天了，可天气依然很冷，偶尔一天的温度会降到零度以下，泥田里会结上一层薄薄的冰。细看一下，冰里常裹着一些草屑和从樟树上吹下来的暗红色叶子。秋季留下的秧茬，在小块冰面的反射下显得有些黯然，但姿势依旧，似乎时光会忽略它们的存在，让它们处于某种自然而然的记忆状态。远远望去，整片秧茬会呈现出一种灰鱼网式的透视效果，行与行之间、列与列之间，几乎间隔着相同的灰褐色的距离，整齐，有序，简直就是一种关于时间的朴素表述：一个季节还在那。当太阳从牛头山的松树尖上跳出来之后，天气就暖和了一些，泥田里薄冰溶化，秧茬灰暗的色泽就更清晰。但它们的颜色并不妨碍朱鹮悠闲的散步，正好相反，朱鹮喜欢在这样的稻田里消磨时光，有时竟长达一两个小时，它们长长的腿杆踏在水里，有种无以伦比的高挑之美，倒影随风动荡。
　　其实，在面积开阔的朱鹮游荡区，这样的泥田很多。不是当地的农民忘了耕种。一大片地里总会有这样的几块泥田，耐心地为朱鹮留着，就像一块块忘记走动的怀表，揣在大地的心里，但它们并没有真正停下来。当朱鹮在天空飞累了的时候，就会歇在这块表盘上，看一看时间的脚印。泥田很适合它们。休憩，觅食，散步，感受一下大地的体温，适当的时候留下一枚清晰的鹮质印章。有人称朱鹮为仙子，那应该是秋天的时候，而春天，它们的色泽还是灰白的，不那么美丽，这与它们种族的繁衍时节有关。如果仔细地观察一下，湿润的稻田里一定是生机盎然的，细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绿草，一些散落的颜色发暗的谷子，游动的小动物们，还有那些藏在泥里的黄蟮、螺蛳、小贝壳，甚至蛰伏在草杆上的蜗牛。有时候还会有一些大动物们莫名的叫声。比如一头牛会相中时机跑进稻田里，吃那些遗漏的稻草。
　　牛是很老实的动物，一把稻草可能是它一天的快乐。它可以东望望，西看看，没有主人的吆喝，完全可以安排好自己的时间。说穿了，它可以放任自己的牛脾气。用尾巴赶走那些讨厌的苍蝇，一伙皮痒的制造者，总在眼睛的上方不停地晃悠着，哼着听不懂的嗡嗡之曲。当然，牛是赶不完它们的，因为它们有小小的翅膀，可以从牛的左面飞到右边，或从前面飞到后面。牛讨厌它们是不假，但真是拿它们没办法。这时候，几只朱鹮飞到了牛的身边，和蔼地打了一半声招呼后，就用嘴去翻挖泥里的泥鳅了。
　　泥鳅在泥里不能算作是一种鱼，因为它无法游动，泥好像是它们滑腻的外衣，套在它们光溜溜的身上。孩子们说，泥鳅穿了一身紧身衣，是个狡猾的家伙，很难捉住它们。这话不假，但朱鹮不这样看，它是捕捉泥鳅的高手。它轻轻地在泥里啄着，仿佛它的嘴角上有着一种特殊的传感器，能感知泥鳅身体里的细微信号。小泥鳅是朱鹮的美食，它们肉乎乎的身体里不知堆积了多少朱鹮的味觉和时光。
　　在这样的泥田里，奢侈的春风常常是有些怨言的。它不能像在麦地里那样，一个劲地从头吹到尾。一大片麦地给春风提供了巨大的舞台，它是可以尽情表演的，从东吹到西，从南走到北，或者是在麦地里反复盘旋，全看它一时的心情。情绪高涨时，几百米长的麦地用不了两三分钟；情绪低落时，便磨磨蹭蹭的，吹一会停一会，半个小时，它还在原地扑愣着。麦子是不会跟春风过多计较的，它想怎样吹就怎样吹，反正，麦田就摆在那，谁也搬不走。春风一来，麦子就有了浪，但也浪不到哪儿去。初春，麦子的腰是相当常柔软的，有点像杂技演员，想弯到什么程度就弯到什么程度。过些时日之后，麦子就不敢这样了，它的腰就硬了一些，弯的太大就会折。
　　当然，朱鹮也会去麦地里窜步的，去和一和春风的节奏，去摸一摸春风的筋骨，去瞧一瞧春风的脾性，再看看它有多大的劲，能否把一片麦子吹到天空之上，就像一只鸟一样。当然，小朱鹮们会在暖和的春风里尽情飞舞，除了练习飞翔的本领之外，还可以用自己的身姿描绘一首首春天的诗。虽然它们不知道一个叫海子的诗人写了《春暖花开，面朝大海》，但它们知道，汉中盆地的春天是响亮无比，一溜溜的麦地和油菜，一片片的桃花和梨花，就像是盆地自制的神采飞扬的调色板，天空与大地勾勒着彼此的边框，树木与溪流交换着静谧，母性的炊烟远望着坡上的小小木亭。天赐般的神韵流荡于万物之上，逐个收取着灵感一动的瞬间。
　　在成片的绿色里，朱鹮的白就显得格外的充实和饱满，仿佛它的白会流泻下来，流泻到万物的身体和心灵中去。当然，对于朱鹮来说，如果有一些纯净的虫子，那就再好不过了。泥田里，春风吹的不会那么畅快，那么随意，那些凸起来的秧茬会生硬地顶它一下，虽不那么疼，但还是不愉快的。风吹在稀泥上，就像是在有皱纹的人的脸上吹了一下，又吹了一下。泥倒没有什么，泥鳅会不会醒来，就很难说清楚。泥田里还是一种叫鹅肠的小型贴地植物，春风一吹就从泥里出来了，淡绿色的。对于朱鹮来说，初春的泥田除了可以捕食之外，它更是乐园，是放任自己的游艺场。
　　在春天，狗是耐不住寂寞的。尽管一只看门狗有着严格的职责，但它还是趁主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家门，去乱跑一趟。跑过泥田时，看到几只朱鹮悠然的样子，就有点生气，站在田埂上，咬几声，以示警告，或者是跑到田里，渐渐靠近朱鹮。对于狗的不友好，朱鹮也不太介意，继续觅食，要是狗走的太近了，就展翅飞起，飞到泥田的另一端。当然，牛对于狗的多管闲事，有时候不闻不问，有时候就看不惯，吼上一声，狗也就知难而退了。有些小朱鹮是很调皮的，肆意地歇在牛背上，牛也习惯了，歇就歇吧。那时候，如果有一个长焦镜头，一定会拍下一张难得的照片。美国作家梭罗，在他的自然笔记《瓦尔登湖》中写道：＂一只麻雀飞来停落在肩上，都比不上这一刻的光芒。＂那么，对于一头在泥田里散步的牛来说，有什么能比得上一只可爱的小朱鹮歇在背上的那一刻的光芒呢？朱鹮是一张现代中国的生态名片，牛在背上贴着这样的一张名片，心里的快乐是不言而喻的。
　　春天是知难而进的季节，各种花草竞相寻找向上的生命空间，有种你追我赶的雄心和毅力，即便是那些小的不能再小的芨芨草，也会从泥土中挤出一些碎黄花来，向太阳和大地致敬，这是一种生命最质朴的诚意。春天，万物昂然，景象茂密，人类对此毫不怀疑，且信心十足。
　　但对于朱鹮家族，却是严峻之时，小朱鹮们就在这个时候要破壳而出。破壳也不是个容易的活。试想一下，作为胚胎的朱鹮，在生命最初的萌动期，是多么的脆弱和无力，蛋体缓缓地晃动着，一点一点，幅度渐渐大了一些。啄壳的声音，就像一滴小雨下在了叶片上，是那样的细微，又是那样的神圣，这也只有细心的亲人才能听到。朱鹮母亲有点紧张。终于，蛋壳上有了一个米粒般大小的洞，仿佛黑暗的小屋中开了一个可以看见亮光的天窗。透过小洞，朱鹮母亲看见了小朱鹮粉红色的嘴尖，它轻轻地蠕动着身体，偶尔还会啼叫一声。朱鹮母亲仿佛做了一个短暂而甜蜜的梦。渐渐地，小朱鹮的头露了出来，接着是一只小小的翅膀，再是另外的一只翅膀。小朱鹮从蛋壳里出来了，湿漉漉的胎毛紧贴着暗红色的皮肤，刚睁开眼，就唧唧地叫了起来。它在呼唤，在用祖传的声音辨认着亲人。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哇哇学语，开始了它漫长而艰难的旅程了。
　　父母们成天站立在巢边的枝头上，眼睛滴溜滴溜地转着，生怕一条蛇、一只青鼬溜进巢去。高大的树丛间，蛇是穿着迷彩服的，它们柔软无骨的身体几乎和树枝一模一样，只有看到蛇头的时候，才会知道这些性格阴郁的家伙，绝没有安下什么好心。青鼬比蛇更明目张胆一些，它们拖着长长的尾巴，精明的小脑袋忽左忽右地转着，寻找着可以下手的目标。这些朱鹮的天敌们，成天虎视眈眈，它们不想放弃任何一次饕餮大餐的机会。当然，朱鹮的父母们也不愚笨，它们把巢筑在高高的树枝上，任何地面的动物想攻击巢里的幼鸟也要费尽气力。此时的朱鹮身着灰色的外套，是它们一年中着色最深的时候，人们称之为繁殖羽，它颈下的一块黑色皮肤，可以产生黑色粉末状的物质，当它在水里洗浴的时候，就染黑了头、颈和背部。这无疑是朱鹮的防御色罢了。
　　当小朱鹮在天空练习飞翔的时候，春季就快要结束了。满山遍野的油菜花，从秦岭的南麓一直开到巴山缓慢的北坡，宛如抖动的带状丝绸，悠然地铺展在天际之下。此时的大地灿黄无比，万千一色，让人禁不住有些眩晕之感，仿佛行走在虚幻之中。而其间夹杂着汉水流域的众多小河和溪流，它们是一些未经训练的纯净的弧线。天空变得更加透亮，仿佛被水洗过，简洁的春雨一而再、再而三地下在盆地的中间，万物偷偷地打开自己的导管，收集着雨水的恩惠和福利。
　　此时，一只、两只、众多只朱鹮，缓缓飞过汉水上方的天空，又一年的春天，惬意，响亮，一如既往在秦巴之间展开。大地上一定有一个个小小的影子，那是朱鹮们在比划着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