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红安那朵漂浮的红云

　　作者：河马HIPPOCHIN
　　我们亲爱的父亲秦忠，104岁的老红军战士，于2021.03.14日21时40分心脏停止了跳动，安详地合上了眼睛，从容平静地与我们永别了。
　　父亲病危前对我说：＂我这辈子，活着的时候没有轰轰烈烈，死后也应该平平静静。＂这是告诉我，他逝后丧事从简。遵从父亲的嘱咐，我们不开追悼会，不办遗体告别，不送花圈，儿女众亲属为父亲送别。省委、省政府、省人大、省政协、省国资委还是送来了花篮，省长批示请副省长特地前来吊唁送行。
　　父亲，秦忠(1917.11.8—2021.3.14 )原名秦懋书，湖北黄安(今红安)县人。1928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0年1月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3年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红四方面军第三十一军第九十三师师部交通队队长。参加了鄂豫皖根据地第一、二、三、四次反围剿；西行三千里，经新集、土桥铺战斗，漫川关突围，创建川陕革命根据地；历经反三路围攻战役；反六路围攻战役；强渡嘉陵江战役；千佛山等战役，参加了长征。
　　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二九师三八六旅七七二团副连长，一二九师干部随营学校教导员，师部干部轮训队政委，太行军区第一军分区供给部政治委员，新四军第五师鄂南军区供给部部长兼政治委员，湘鄂赣军区供给部部长兼政治委员。参加了七亘村、黄崖底、香城固等战斗；参加了百团大战及反扫荡等战役。
　　抗战胜利后及解放战争时期，任(前)中原军区干部教导团政治委员，第一纵队第三旅第九团政治委员，鄂西北军区第三军分区政治部主任。参加了中原突围战役。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南军区军政大学第二大队大队长兼政治委员。沙市纱厂、油厂、电厂总经理兼党委书记，湖北省工业厅副厅长，省公路厅党委书记，省交通厅厅长兼党委书记，省交通邮电局局长兼党委书记，省委工交政治部副主任，省经济委员会副主任。湖北省第六届人大常委会委员和中共湖北省纪律检查委员会专职委员。1993年离休。
　　父亲原本身体状态不错，5年前不慎跌倒造成腰椎压迫性骨折。我原以为老年人摔伤将卧床不起。父亲以坚韧的毅力配合医生治疗，渐渐竟能坐起，还能下床在搀扶下慢行。教授和医生都说这是个奇迹，感慨于红军老战士的坚毅刚强。
　　父亲是有着88年党龄的中国共产党党员，是党的忠诚战士。是具有战争经历的革命军人。在给青年一代作传统报告互动时，有人问：什么是红军精神。
　　老爸回答：我认为是，坚定不移的革命信念；坚忍不拔的革命意志；勇敢顽强的战斗作风；同甘共苦的团结精神。
　　父亲渐渐衰老，离休之前极少跟儿女谈及他的过往。期颐之年与我谈得最多的就是战争年代的事情。我知道，老爸是残疾军人，身上有战伤4处，至今一颗子弹还留在体内。
　　父亲给我慢慢讲述，百年乡音不改，浓郁的红安话音轻轻漫浮在整个房间里。那些刻骨铭心的战斗，那些永不忘怀的战友。突围漫川关、激战子午镇、风雪大巴山、夜袭青龙观、强渡嘉陵江、攻克剑门关、爬雪山过草地、喋血百丈关。说到战友，老人深情地说：＂我的那些战友、兄弟伙计们一个个都走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了。我是天上漂浮的云啊！＂老爸抹着眼角的泪水。
　　老爸半晌没说话，我打破沉闷，削了个苹果递给老爸说：吃个苹果，平平安安。老战友们都不在了，你是替他们活着的，你替他们看到了新中国，看到了你们为之奋斗的好日子。好好活，活着也英雄！
　　老爸是个情感丰富的人，有着军人的豪迈之气：老子当年是队长（红四方面军九十三师师部交通队队长），领着百十号人。一人一匹高头大马，腰里别着盒子炮，后背背着大刀，刀把上红布须子（红布穗子）迎风直飘。整好队一展齐，跑起来一溜烟。不晓得有几威武。
　　老子追过风，我的马快，迎着敌人的炮火冲锋，炮弹都在身后＂咣当、咣当＂地炸响。
　　真没想到老爸会这么说，粗野中带着文采，脸上洋溢着军人的豪气和浪漫。
　　老爸眯缝着眼睛：记得那场战斗，敌人在一个漫坡上构筑了几个环形工事，交叉火力十分凶猛，部队几次都没有打下来。师长急了，命令我交通队出击。我召集全队布置任务。紧拽着缰绳，那马＂咴咴＂叫着，前蹄使劲刨着地，马都急了啊！敌人的炮火猛烈，机枪不住点地咆哮着。我翻身上马，手提大刀，一声呼哨，松了缰绳，那马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全队近百号人马像一飚狂风呼啸而起，像一股洪流汹涌澎拜漫过山岗。敌人垮了，丢盔卸甲跪地投降。这不是被我们打垮的，是被我们的气势吓垮的。
　　个裸日的，敌人不经打！
　　父亲问我：＂知道稞子山么？＂
　　我回答：＂知道，就是红安烈士陵园里的那座后山。＂
　　父亲说，不要忘了那座山。
　　1931年11月7日，红四方面军在黄安七里坪宣告成立。黄安独立团领受任务，参加黄安战役。红军几个师经数次战斗，将国民党赵冠英六十九师围困在黄安县城。为了这场胜利，全黄安的民众投入到火一样的支前行列之中。那真是：
　　小小黄安，人人好汉。
　　铜锣一响，四十八万。
　　男将打仗，女将送饭。
　　天寒地冻，敌军粮草断绝，黄安独立团作为主力攻打黄安县城不高的稞子山阵地。父亲那时是团部通信班班长。12月22日上午，天空传来飞机的轰鸣声，战士们都以为又是敌人的飞机袭扰。曹光南团长告诉大家，这是红军缴获敌人的飞机，现在是我们的＂列宁号＂。敌人以为是自己的飞机，在雪地上奔跑呼叫，盼望着空投食物。飞机盘旋两圈下滑，翅膀一抖，突然投下几颗炸弹，火光伴着浓烟夹着泥土翻飞，几座工事被炸塌了，敌守兵被炸得人仰马翻，哭爹喊娘，四处逃窜。
　　趁敌混乱之际，曹团长果断下达了攻击命令。枪声骤起，稞子山前沿阵地硝烟弥漫，杀声震天。曹团长和周参谋都举着望远镜注视着战况。枪声爆豆似的响着，冲锋号＂嘀嘀哒哒＂地吹响了，周参谋兴奋地报告说：＂三营九连冲上去了＂。父亲抢过周参谋的望远镜，从镜中看到，不高的山峦上，一个小旗手先冲了上去，红旗在摇动。一名手举驳壳枪的红军战士也冲了上去。不高的身影是那样熟悉，那是父亲的亲哥哥秦懋宝排长。从望远镜里看见小旗手身躯一挺，扶着旗杆慢慢跪了下来，献血染红了分不清是什么颜色的军装。懋保哥哥一手搂着小战士，用肩膀护着那面红旗，一手挥枪射击。他张嘴呼喊着，枪炮声、手榴弹的爆炸声淹没了他的声音，而那面千疮百孔的红旗正裹着寒风和硝烟在稞子山敌阵地上猎猎飘扬。父亲跟随曹团长冲上了稞子山主峰，加入了战斗。稞子山上杀声震天，敌人缴枪举手投降。黄安县城的制高点被攻克，各路红军发起总攻，枪炮声连成一片，火光中，敌人的碉堡坍塌，工事翻飞，鹿砦着火。赵冠英苦心经营的那＂坚如磐石＂的防御阵地，在滚滚浓烟中飞灰烟灭。黄安独立团冲入城内向敌人师部进击。最后将逃跑的敌师长赵冠英活捉。历时四十三天的黄安战役遂告结束。总计歼敌一万五千余人，缴枪七千余支，迫击炮十余门，电台一部。黄安战役取得了胜利。
　　父亲让我记住的稞子山就是现今黄麻起义和鄂豫皖苏区纪念园的后山。我明白父亲的意思。那里是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那山上有当年红军战士英勇战斗抛洒的鲜血，那里安葬着许多父亲的战友。秦基伟、刘昌毅、闵学胜、林恺成、阙子清……都长眠于此。父亲眷念红安那片红色的故土，想念家乡的父老乡亲，思念当年同生共死的战友们。父亲最后要与战友们相聚。
　　三月里的淫雨淅沥沥下个不停，老天都在哭泣，呜咽着为老红军战士送行。我们手捧党旗覆盖着的父亲英魂，驶向那片红色热土。
　　永别了，亲爱的爸爸！
　　安息吧，亲爱的爸爸！
　　您将魂归故里，与您的战友们在一起！
　　爸爸，红安那朵漂浮的红云啊，我们带您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