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的窗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闲来整理书架时翻出一篇多年前涂鸦的旧文，又饶有兴趣地读起来。
　　朋友打来电话说有个他朋友办的个人小型时装发布会，问我有没兴趣，在襄阳路的弄堂里。我没想就答应了。我本是慵懒的人，但有足够多的好奇心。下了班便脚下生风地赶，记得妹妹嘲笑说我快的唯有走路。陕西路的地铁站总是人潮汹涌，我穿过人群走到幽深的襄阳南路。是条窄的街道，两旁都是上海旧式的里弄房子。
　　站一个至高点看，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记忆被带去了久远的昏黄的外婆家的老阁楼里，那个成长在青葱岁月里年少的味道。记得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老爱站在外婆的床头靠着一扇大大的木窗伸出脑袋往外看。小时候爬窄窄的黑漆漆的楼梯时总爱哭，可一有咚咚的上楼声便竖起耳朵，后来我几乎听到脚步声就能辨出谁了。
　　外婆的脚步很轻很慢，生怕打破了小楼的沉寂，舅舅的脚步总很急，像卯足了劲的陀螺停不下来了，风风火火地诉说着生活的忙碌和热情。而妈妈的脚步声，我最喜欢，稳健而有节奏的，是一种柔软的温暖的韵律。
　　一扇窄的门，院子是浅的，随意地摆了几个竹椅子。朋友介绍了一个小巧的短发的女孩子给我认识，说是Jane，笑着跟我握手。我看到她穿了荷叶边的棉布长裙，眼睛很明亮。哦，你就是今天的服装设计师？我好奇地问。不是，她吃饭去了，呆会儿就来的，你随便看看。很好听的女中音。
　　屋里挂满了各式的女装，丝质的，棉布的，牛仔的，翠绿的，桃红的，粉蓝的，姹紫嫣红，我是有些阴郁的，喜欢黯淡的色彩，也禁不住陶醉在这片茂盛的青春里。四周的墙壁挂了许多生动的图片，一个女孩子单手倒撑着地面，光着脚丫穿着橙红色灯笼裤的两条腿放肆地在半空中摇摆。我看着照片上女孩子清澈的脸，似乎风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再往后，有个木楼梯通往上面的小阁楼，我好奇地爬了上去，有一扇用五色珠子串起来的门帘，旁边挂了一件精致的蜡染旗袍。进门后是几个大大的软软的靛蓝的布沙发，三三两两的人坐着，看到我友善地笑了。
　　楼上的色调忽然沉静了很多，大多是亚麻或棉布的材质，颜色也多为咖啡，米黄，和藏青。楼下，是花样的年华，楼上人淡如菊。进了门就看到了一扇很大的窗，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明亮。落日的余晖钻进来，整个屋子笼罩着温润的橘红。
　　窗前的四方桌坐了几个年轻人在跟一个戴眼镜的学生摸样的男孩子学日文。很投入地，丝毫不被旁人打扰。后来听朋友说这个地方是那个叫Jane的女孩子租下的，平时她会教些新来上海的老外学说实用的汉语和做中国点心，后来又有了年轻的外国朋友组班教外文。另外就是我朋友带的学画画的班了。也会有赞助商资助些有才华的年轻人搞个人形式的作品展。
　　我坐在沙发上和大家聊了会儿，身旁一对母女，母亲盘着发髻穿着怀旧的中装，端庄贤淑，女孩扎着马尾巴很干净聪慧的脸，手里的数码相机随意地对着墙上挂的衣裳。原来妈妈是服装设计师，女儿是东华大学服装设计专业的在校生。
　　我记得那女孩子说因为热爱，就会一直走下去。涨红的脸上嘴角倔强地扬起。母亲欣慰地笑。女孩是幸福的，有着对生命的热忱最好的诠释。一个戴着西域风情的银手镯的美丽女子娓娓说着初春时节去尼泊尔印度游的花絮，还说她开了家烛艺馆在长乐路，要我空了去玩。另一个理着平头的建筑师也眉飞色舞地叙述着他的工地遇险记。我认真地听着想着，不觉窗外已经是一片浩瀚的星空。
　　下楼的时候看到了传说中妙笔生花的女主角了，小小的个子背着大大的双肩包，朴素的，不说话眼睛也会笑，恬静而淡然，我原本以为会是个酷的高挑而时尚的摩登女子。她在跟朋友们悉心介绍着她的设计理念。是服装给了我生命力和想象力。
　　回家的路上，摇曳的灯光从弄堂的窗里透着上海的万种风情。生活是一条隐性的河流，静谧安详的表象看不出它内层的暗涌。朋友说他们都是一群游荡的野生鱼。或许我已经习惯了在有饲料的鱼塘里放养。只是心底有扇窗一直是通亮的，也在寻找那个叫理想和希望的东西，有着不会磨灭的光芒…
　　忽然想起了年前重逢的设计师朋友郭君。终于在古北新开了自己独创的私人高端定制品牌。店内颇有古风，是他兴趣所在的新中式。我亦是兴致盎然地换装试样，不亦乐乎。郭君早年留学海外攻读服装，后又跟随过陈逸飞先生做服装设计，几经沉浮摸爬滚打了多年。十年磨一剑。突发疫情，又起波折。钦佩那些始终坚守梦想的匠人。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