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傻二哥

　　乡土散文：傻二哥文：毛爱华
　　一
　　怎么也不曾料到，去年正月会与多年不曾见面的傻二哥相遇在母亲家的村口，而且还是临时安设的排查新型肺炎的执勤点上。而那天他恰巧是卡点上的爱心执勤人。
　　因为要过卡，夫下车去签名登记量体温，他透过车窗看见了我，怕我不认得他匆忙地落下 口罩，咧开嘴亲切的招呼着:呵呵!妹子回家来了!虽然仅是草草的几声招呼，我仍能听出些许亲切。那口带着黄色渍迹、有些松疏的牙齿，还如过去一样碍眼。
　　二
　　傻二哥与我同属一个村子，是出了五服的同姓本家哥。他在家里排行第二，长得人高马大，方脸塌鼻，略带几分憨气。小的时候常听村里人在背地里笑他脑子里缺根筋儿，有一段时间，他的傻事儿被当做笑料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品，还在村里扬传了好长一段时间。他被人沦为笑柄，完全是受了村里人的蛊惑、作弄。青年时期的他对男女之事还处于懵懂时期且思想单一。他以助人为乐为光荣，处于大脑最炽热化阶段。也恰恰因为这一点，让捉弄他的人钻了空子，给他后来的生活造成一种尴尬局面。
　　三
　　傻二哥菜园子地里捡到一根红色布腰带，且千方百计地去寻找失主，有人偷偷地跑去对他说，东西貌似是村西头的刘二妹所丢，傻二哥还真去敲了她的门。刘二妹是村子里有名的泼辣妇，平时擦脂涂粉的好浪一些，因为略有几分姿色，又依仗着自己生了儿子在丈夫及公婆面前得宠，平时里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从嘴里说出，更喜欢在人堆里挑唆一些没杆没影的事。丢失腰带本身就不算光彩的事，偏偏傻二哥去招惹她。她恼羞成怒地持着木棍儿追打着他满街跑。傻二哥为此出了名，被人们用＂傻帽儿＂的光环套牢，从此再也没有摘下来。
　　傻二哥并不在乎来自村里人无良的喊法，更不计较外人对他的明嘲暗讽，并没有为此拘谨自己的言行，依而我行我素、无忧无虑的生活着。他为人实诚，西家找他挑担井水，东家让他帮忙推车秸草，他都不会推脱且麻溜儿地去做，丝毫没有贪图回报的心思。他对邻里之事的热情已经超出常理，以至于西家的鸡丢失会帮着寻找，东家的羊啃了别人的菜，也会出面帮着和解。他对世间的那些浑浊事，人心的小伎俩浑然不觉，更不会去揣摩他人的心思。他活在自己清纯的天空里，看到的是这个世界的无限美好。当村子里的人把他当做另类笑谈的时候，他那时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而我还是小孩子，总喜欢黏在他左右，用丫丫细语亲切的喊着他二哥。
　　傻二哥因为脑子不开窍，对书本里的知识更是云里雾里，对老师教过的知识十分不解九分，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他那时候已经能跟着大哥下地干农活儿，但与村子同龄人关系疏远，甚至没有一个能够一起攀肩搭背、推心置腹的＂兄弟＂。农闲之余，却喜欢和我们这群与他年龄相差悬殊的孩子玩儿在一起，还做了我们的孩子头儿。我曾经随他去村子东头的闲地里逮过蚂蚱，去过小树林儿扣过知了，也去过小河湾道里摸过鱼儿虾，他脾气温顺，极有耐心，不会因为惊吓了他的知了跟我们翻脸，也不会因为哪个撕破了他的渔网而招来他大声呵斥，他喜欢大家围在他身边兜来转去的感觉，或许更乐意享受那份依赖，而这些在同龄人身上是感受不到的。他偶尔会像电视里变戏法的一样送你几分惊喜，不是从左衣兜里掏出零星几块儿裹着花彩纸儿的糖块儿，就是从右裤兜里摸出一把炒成焦糊状的花生米，他看着我们吃自己却不沾嘴儿，遇到哪个吃了一嘴的糖稀儿或者抹了一脸的污灰，咧着嘴儿嘿嘿的发出笑声，露出了满嘴的黄牙。
　　四
　　东沟沿子上的柳枝芽已经数不清萌生过几个春秋，门前的老槐树花开一茬又一茬，曾经嗷嗷待哺的小孩子也已经长成青葱少年，我们这一群像小尾巴儿一样跟随在傻二哥后面的小不点儿们都已长大，到了婚嫁年龄相继成了家生了娃。家里比他小几岁的兄弟，也孩子仨俩结伴儿满大街地追着跑。傻二哥早已过了娶妻的年龄却仍孤身一人。
　　因为他的傻在村子人嘴里扎了根定了行儿，就连大街上五六岁的孩子以此效仿、呲笑。三里五屯凡是知晓的，谁家也不肯把自个儿姑娘嫁给个傻子。
　　傻二哥依然住在早年矮矮的老房子里，爹去世以后，兄弟们娶妻后，先后从老房子中搬离出去，老房子一下子失去了往昔的热闹光景，显得落魄孤单。
　　人往往总是憧憬美好，一旦步入现实却显得苍白无力。年青时期的傻二哥和多数男人一样渴望娶妻生子，渴望营造自己的小家园，那份寄予内心深处男欢女爱的美好情愫，总是蠢蠢欲动难以压抑。当满心欢喜的看着娘磨破嘴皮儿请来的媒人，迎来一波儿又送走一波儿，心如死灰的他对婚姻爱情彻底失去信心。情爱被当做神圣，请进了自己的内心深处，被雪藏被深埋，与空隔绝。
　　老实巴交的傻二哥单身一人在人们嘲讽的口水里卑微地活着，他如一座沉默、孤独行走在沙漠的骆驼，只管低头走路，未来如何浑然不知。他打理着爹去世后留下的几亩田地，空闲之余在外打打零工。平日里外出干活，老娘在家里做饭洗衣收拾着屋子，娘俩日子还算说得过去。早已分家的弟兄背地里却没少痛恨他，因为有了这个傻兄弟，自己时常的会被村里人取笑，人前人后的底气不足。痛恨的背后更多的是窃喜：幸亏有着这么一个傻兄弟照料着老娘，自己才免受拖累。
　　因为傻二哥没成家，老娘就和他住在一起。每年该送的粮食免了不说，就连赡养费支出都省了。傻二哥也不跟自家的兄弟计较这些，兄弟们有家庭有孩子开支大，而他光棍一个没有负担，他觉得自己不缺的就是力气，养个老娘还绰绰有余。
　　傻二哥虽然有几分傻气，却很孝顺，对娘的话言听计从不忤逆。他腿脚勤快，肯卖力气，农闲之余还去外面找点零碎活儿干挣点零花钱。娘俩的日子虽然算不上富贵却是衣食无忧。冬去春来，各种时令水果陆续上市，尽管价格有些小贵他总会买点回家孝敬老娘。过去农村落后家里没有电视，娱乐节目少之又少，偶尔村里来个唱大戏的，会被大人孩子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慢慢的老娘痴迷上了柳腔戏，只要一听说哪个村庄有唱大戏的，如坐针毡般，奈何腿脚不利索怎能走得远路!傻二哥为了老娘的这份喜好，只要一听说哪个村庄唱大戏，都会找来推车推着老娘前去听戏。为此村里的老头儿老太太眼馋得不得了，常在自己孩子身边唠叨着傻子的好，而他们那些在村子混的有头有脸的子女却是千般不屑:＂我们事多着呢，哪有傻子的那份闲心?＂＂要是看他顺眼，认傻子当儿子呗＂在他们眼里，这些碎切的，乱七八糟的琐事太小儿科，也只有傻二哥这样头脑的人才能做出。一生庸庸无为一无是处，一把年纪了还像没断奶的孩子围着老娘转悠，标准的缺心眼儿。
　　五
　　由于傻二哥的两块田地都靠近水井，在少雨干旱的季节却能人工抽水浇田，别人地里的庄稼由于缺水收成不好，而他的庄稼却长势旺盛，每年都有个好收成。大家闲下来就议论傻子有傻福，俩弟兄听了心里格外的心揪，两人一合计，先是拎点东西看望了老太太，顺带向她诉苦自己拖家带口的没了收成日子艰难，让老娘帮着说道说道让傻子与他们把地换一下。为了让傻弟弟动心，特意强调用自己的三亩旱田换他的二亩半水田，外人看来傻二哥沾了便宜，单凡细想一下实则是吃了亏。兄弟们要换的是旱地，虽然是临近公路交通便利但是没有水井，旱天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傻二哥没多做寻思还真同意了，两个兄弟都心里偷着欢喜，而村里人更坐实了对他的评价:傻彪，蠢到骨子里，看不出俩兄弟是欺负他傻吗？傻二哥的傻子名声又一次被落实。
　　六
　　傻二哥的老娘在她83岁那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而那一年，他整整五十岁，这个不再年轻的男人在悲伤中送走了娘，孤零零一人守在老房子里独自暗伤，老房子似乎变得更加敞亮了。
　　有一年冬天，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村子里来了一个逃荒的女人，衣着褴褛一副邋遢模样，引来一群围观的人。村里有几个老光棍儿，看着这个带着落魄却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虽然有些动了心，但个个都很理智。因为濒临年关，过年的准备工作都已就绪，米面之类该存的都存够了，糖果点心该买的也买好了，欠的工钱也收回了腰包，万一是个女骗子，领回家后岂不真应了那句话：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这些年积攒的家底更是赔光了。冬天日子不经混，吃过午饭一会儿光景太阳眼看着就要落山了。女人衣着单薄的身子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街上开始人影稀疏天马上就要黑下来了。
　　傻二哥没有老光棍儿们想得久远，他想到的仅仅是收留她一宿救她一命。正值寒冬料峭，人如果宿在外面会被冻死的。女人跟着傻二哥回家了，并且还在家里过了春节，没饿着也没冻着，闲下来帮着他拾掇家务，洗洗浆浆，人勤快还细心。自从女人来了，他的家有了烟火的味道，平添了几分家的气息，傻二哥头一次尝到了被女人照顾的滋味，而这种滋味是老娘所不能给与的。他开始变得享受这种生活，那颗濒临干枯的心灵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瞬间有阳光洒了进来。他心里盘算着:这样好的女人如果能给自己当一辈子媳妇该有多好啊！
　　出了正月就是二月，这一晃三月马上也要过去了，女人对傻二哥提出要回老家看看，因为她在老家结了婚并且还有个孩子，是受不住丈夫三天两头的殴打才逃了出来。这次回去是想要把婚离了和傻二哥登记结婚过日子。傻二哥也不是榆木脑袋，其实早就在心里盘算这个女人结过婚，只是没有想到她还没离婚。要回老家需要路费，傻二哥犹豫过几次该不该给，村子里的谣言已经不止一次地传进他的耳朵里，早在他收留的女人的时候，人们都说她是骗子，说不定哪天会骗得他只剩下个裤头……听这些流言他不是没有思考过，但心里已认定女人不是他们嘴里的那种人。
　　傻二哥最终还是给了女人路费，并且一给就是几百块，这在当时已经是一笔大数目了，女人坐着火车洒着泪走了，留给傻二哥的却是一村子人的唾沫星子。大家伙儿说什么的都有，说那个女人纯属是骗钱的，根本不会回来了，傻二哥却痴人说梦看不透。傻二哥耳边时刻被那些糟心的话骚扰＂地道的二百五＂，二彪蛋……就连平日里不怎么上门的哥嫂都用手戳着他的鼻子骂他被人下了迷药，彪透了，丢了祖宗的脸。那架势恨不得去一巴掌将他拍醒。
　　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傻二哥经过这件事之后变得更沉默寡言了，每天吃了饭就去工地上打零工，黑天了回家睡觉。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那个承诺马上回来的女人似乎人间蒸发了，再无音讯。
　　到了阴历的七月底，村里人都在忙乎着收花生，街上很少有行人走动。今年雨水好，各家的花生长势良好。人人脸上都挂着笑，一年的辛苦就要有回报了。傻二哥这几天也忙着收地里的花生，中午干脆带足了饭不回家，免得来回折腾耽搁时间。傍晚，当他拖着挂满果子的花生秧子的板车刚刚拐进街口，远远地就瞧见在自家门前站着一个女子，手里还拎着包裹，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孩子。这女子就是先前回老家的女人，等到傻二哥靠近一些，她扔下手里的包裹急忙向前帮着推车，笑眯眯的看着他说道:我回来了，那个是我闺女……
　　傻二哥和那女人登记结了婚。因为没有子女，很是喜欢那女子带来的女儿，一家人的幸福生活将村里人的口水踩在了脚下，那些曾经嗤笑过他的人，捶着自己的脑袋直呼看走了眼儿，失了眼力劲儿。村里那几个老光棍儿更是悔断了肠子:长得那么俊儿的媳妇怎么不是我的呢？哎，竟便宜了一个傻子——他们在羡慕傻二哥的同时更多的是嫉妒和愤恨:一朵鲜花竟然插在傻子这坨牛粪上!
　　七
　　不知是这女人旺夫，还是傻二哥傻人有傻福?自打和这女子结了婚，好事总会接二连三找上门。傻二哥的春天似乎来了。
　　傻二哥先前和他兄弟交换的土地，由于靠近公路占有交通便利的优势，被外来一位搞投资的大老板看上了，连同和他边临的一整片土地一并承包了过去，和地主们签下三十年租赁合同，以每亩地每年一千元的补贴标准。算一算他的那片地加一起有七八亩，一年下来得到补贴就得七八千元，傻二哥一下子成了坐享其成的主，再也不用担心旱天或雨涝影响地里的收成。再说那几亩薄地早就不打粮食了，因为这些年都是旱天多雨水少，能收回成本就不错了。当初他的兄弟也是嫌弃这块儿地土层薄，种不出好庄稼还浇不上水，才换给他的。土地租赁，让兄弟们后悔地拍肿了大腿，悔当初不该贪恋傻二哥的水田，现在纵有反悔的心，无奈白纸黑字陈列得一清二楚，户主早已登记成傻二哥的名字（当初是怕傻二哥反悔匆忙拉着他去村委过了地的户头）。懊恼、后悔如夏季的连绵细雨般，一直缠绕心头散之不去……
　　一向以劳动为乐的傻二哥失了地，成了闲人一枚，后来承包土地的老板招收工人，就应召当了一名农场雇工。
　　他向来是一个憨实厚道、老实本分的人，干活勤快不会偷懒耍滑。借助骨子里一直坚守的那股儿较真劲儿，再次让嘲笑他的人跌破眼镜。
　　农场老板辗转大江南北，阅人无数，看人很是扎实，一眼儿就相中了傻二哥的这股子傻劲儿，没多久让他做了几个人的小＂头目＂。自打傻二哥升了＂官＂儿，干活更卖力了。村子里也有人来农场打工，操着一身的精明劲儿却被分配到傻二哥手下做事，他们心里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头脑灵活了半辈子，堪称老奸巨猾，最后竟沦落到受一个傻子来指挥?
　　傻二哥眼里容不得沙子，那些偷奸耍滑的人在他的手底下干活感觉没有混路，有的走了，有的收敛起以前的毛病开始脚踏实地地干活儿了，在他的带导下，人心笼络了，工作效率提升了，农场老板高兴得合不拢嘴，对傻二哥越来越赏识，立马给他涨了工资。高兴之余常拍着自己的脑门儿自言自语着：幸亏自己当初有眼力劲儿没有看走眼儿。
　　八
　　老话常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傻二哥种下了善良，收获的却是幸福。如果当初他狠心地将那女人推出门外不施舍路费，如果当初他不怜惜哥哥一家日子艰难将良田转赠与他，如果当初……
　　如今的傻二哥岁数大了不再去外面忙活了，女人带来的女儿结婚了还生了个小外孙。女儿孝顺，隔三差五地回家看望他们老两口，又是带吃喝的又是塞钱，待到孩子大一些怕老两口孤单特意送回家让他们帮着带，傻二哥每天像喝了蜜一样合不拢嘴儿。
　　傻二哥继续走着＂傻子＂的本色路，去年疫情爆发，平日里缩衣减食的他竟一下子捐出2000元给村里作为抗疫资金，并且出工出力去执勤点义务执勤，他用傻子的行为作风，不仅赢得了村里人对他的认可，更让自己的名气在村里再次地响了一把，只不过这一次村里人对他的＂傻＂都翘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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