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向天一戈 背景资料： 1975年5月24日，中央军委决定二十军与一军对调防务。在南京军区、武汉军区和浙江、河南省政府的指导帮助下，6月15日，军分两个梯队，在杭州、金华、湖州、苏州、嘉兴、无锡、当涂等车站装载，分别沿沪宁、津浦、陇海和浙赣、京汉线实施铁路输。7月14日，全部到达河南。---- 摘引自《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二十集团军军史》第十章第六节第一条 1975年的调防是二十军自抗美援朝回国后最大的一次部署调整。时任二十军五十八师一七四团一营三连三排长的我，亲身参加了这次大调防。 千里大挪移 两个野战军跨战区换防，这在和平时期是不多见的。二十军自1952年从朝鲜回国后，一直驻防在东南沿海。这次成建制的调驻河南可谓是兴师动众。 按照军委、总部和军区的命令，部队移防时，除了向接防的部队移交防务外，还要将营房、营具、工厂、农场一并移交。记得当时对我们基层连队的要求是＂地里有菜不收，圈里有猪不杀，塘里有鱼不抓＂。＂做到物资清、账目清、手续清，不损坏、不转移、不变买、不打埋伏＂。 而随调的内容则包括：所有人员（包括随军家属)、车辆马匹、武器弹药、训练器材、给养物资。当时部队的装备水平比较差，车辆火炮坦克等重型装备不多。各单位的家底也很薄，没有多少家当。但毕竟在江浙驻防几十年了，真要是连窝端的搬家，需要带走东西还是不少。据军史记载：全军共运载人员3.8万余人（包括家属子女3500余人）、骡马1000余匹、各种车辆1400余台，各类物资4.3万立方米，真称得上是千里大挪移。 我们三连奉命担负团部物资的装载任务，而我们排则提前三天进驻南星桥货运站，看守团部先期运达的物资。 团部的物资是分批运达车站的，先到的存放在站台旁的库房里，后到的不太重要的就直接卸在站台上。装车是在发车的一天前，十几节棚车推到站台前。我们就按照分工，将不同物资按车厢编号装载。先是装载被装物资、训练器材和部分未开封的武器弹药，多数都是有包装箱或者打好包的。战士们有的在库房负责装车，有的负责用手推车运送，有的负责在车厢里码放。堆积如山的物资，几个小时就被转送到车皮上，经过团里有关人员验收，即闭门上封铅。 让人头疼的是给团里家属装东西。那时部队家属都很穷，团里领导家里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由于配发的营具都不准带，所以各家的大件除了个别家里有个大衣柜、五斗柜，大部分家里也就是一些木箱子，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日用品。只见站台上，什么搪瓷盆、热水瓶、锅碗瓢勺，盆盆罐罐，散落一地；还有铺盖卷、草席子，包包裹裹，七大八小，摞成一堆。这些东西进了车厢，码不齐，堆不平，靠不稳，耗费了大量时间。特别是跟车来的家属，都是从农村随军来的大婶大嫂，＂官太太+村妇＂的气质简直是无敌了。几家一个车厢，各家都想先上，都要抢好位置，都不允许别人东西压着自家东西，搞得战士都没法工作。团里负责指挥的副团长是解放战争初期入伍的老兵，脾气很火爆很干脆，一看这个情况马上下令，家属一律不许靠近车厢，谁再闹就最后装车，这才得以顺利进行。 到了我们自己连队装车就太简单了。那时打前站的人员传回消息，说河南供应的粮食只有1/3的大米，还有面粉、粗粮各1/3。所以，每个连队都倾其家底，＂偷偷＂买了几万斤大米，准备带到河南去。但这个事又是违反规定的，团里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但要防着军区工作组和铁路军代表找茬。于是装车时把大米麻袋摆到车厢最里头，上面覆盖上其他物资，总算没出什么纰漏。天知道这些视为宝贝的大米，到河南一个月后，一场大水袭来，尽数付之洪流。 当时部队是以骡马化为主的装备水平，步兵团的车辆很少。我们没有直接负责装载汽车装载，倒是在车站看到了汽车兵装载车辆。运送车辆都是使用平车，在特殊的顶头站台上把车辆缓缓开上平板车，然后用三角木前后卡住各个轮子，用扒钉固定垫木，再用铁丝或粗麻绳固定车身。当依次排列遇到车体结合部时，则采取跨装方式，即前轮在前一车厢，后轮在后车厢，固定的方式也略有不同。这种装车方式受到铁路曲度的影响，比较受限制，在后来的的铁路装载训练中基本不用了。至于爬装，则是后车前轮抬起搭在前车车厢上。这种方式需要有起重设备，固定也比较麻烦，军车使用很少。我们步兵团没有车载或汽车牵引的火炮，所以没亲眼见到炮车装载，只是在路途中偶遇炮团的列车，看到火炮都摇低了炮身，张开驻锄，套着炮衣，还是挺威风的。 移动的营房 经过几天装载，我们这个列车梯队于6月30日23:23正式发车。在一种莫名的兴奋中，开始了两天两夜的列车生活。 在列车编成中，人员物资都使用棚车装载，就是俗称的＂闷罐车＂。我们乘坐是P60棚车，载重60T，容积120m³，大概的尺寸是15.5×2.8×2.7M。我们排和四排一部分人，总共四十二三个人挤在一节车厢里。 因为路途时间长，登车后战士们把草席铺展，背包解开，沿着车厢脚对脚一溜展开。把车门处让开，每个人大约有五十公分的宽度，但是车厢宽度只有二点八米，晚上睡觉就得交错躺下去。 枪支和子弹带都横放在头前。那时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是很适合架枪的，但是考虑到车厢空间狭小，还是把武器横躺着放，既安全又不占地方。 作为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非常注重作风养成，强调在任何条件下都要保持严明的纪律和一丝不苟的作风。所以，部队在进行铁路输送动员时，特别强调了严守行车安全规定，可谓祥之又祥，细之又细。比如要求列车在启动和停车时不要站立走动；行车时不得将身体探出车窗车门；行车时开启的车门要用背包带拉成防护网状保护；列车未停稳和连接车体碰撞时不要上下车；上下车要统一听哨音指挥;…… 为了督促检查安全工作落实，每节车厢都指定车厢长和安全员，车门处也轮换值班看护。当然还是有些落实不好的规定，被下面私下做了变通。比如排解大小便，车厢的一个角挖有一个蹲坑形的洞，用于列车运行中乘员排泄。可是这无遮无挡很别扭，而且排泄物也容易溅落流淌，在人员密集的狭小空间里，太影响旁边的人。就改为小手在车门解决，大手坚持到军供站停车时下去解决。这就要求车门处要注意做好保护，好在都是整天吃住在一起的大小伙子，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当然，尴尬的事难免发生的，经常有人没把握好，喷的满脸＂水花＂。 ▲资料图片 在铁路行进中，部队除了开饭时间不固定，无法掌控外，其余的一日生活制度仍然坚持如常。从登车的第二天早晨起，全体人员就按时起床，整理内务叠被子。上午全排唱歌，然后自学；下午各班组织学习讨论；晚上排里点名，讲评全天情况。还穿插着搞一些俯卧撑、仰卧起坐等体能训练。每到一个军供站，停车就餐期间，连、营都会开干部会，还组织内务卫生检查评比。在到达目的地下车时，全体人员全副武装，军容整齐，动作迅速，口号响亮，努力给车站工作人员，给新驻地群众，给上级工作组面前树立良好形象。 铁路上驿站 背景资料： 铁路军供站 是设置在铁路上的的军供保障基地，是代表政府支援保障部队行动的组织机构和战备设施，是军队后勤工作的延伸和重要补充。 铁路军供站主要承担着管段内通过和中转部队（包括部队调防、训练演习、国防施工、紧急救灾、新兵入伍、老兵退伍、支前民兵等）的军用饮食供应和住宿保障任务。 铁路军供站按其固定性分：分为常设军供站和临时军供站；按供应内容分：分为饮食供应站、供水站；按军供能力的大小分；分为一级军供站、二级军供站、三级军供站。 ▲资料图片 铁路沿途的军供站，是我们一路上最期盼的地方。感觉那里即使不是自己的家，也是亲戚的家，因为那是我们可以吃饭补水的地方，是可以洗脸刷牙的地方，也是可以尽情方便的地方。由于军列没有准确的的时刻表，到达军供站的时间也没有准，我们不知道到哪里能够吃到饭，什么时候可以吃上饭。后来发现一个规律，但凡列车能停靠在站台边，就有可能是军供站的站。 到了军供站的站点，各车厢接到地面上军代表或指挥人员通知，除指定留守看护武器物资的值班人员外，部队迅速下车，宣布就餐位置、登车时间和集合哨音。即派出领取饭菜的人员跟随司务长去领取饭食，另派人收取水壶去打开水，其余人员就地洗漱、如厕。 一个列车梯队几十节车厢，至少一千多人，一下子涌到狭小的站台上，可以想象得到有多拥挤。特别是自来水龙头处，几十个水龙头前挤满了人，常常是接了一杯子水跑到铁道边刷完牙，回过头去洗脸就再也挤不进去了。后来学聪明了，挤进去先洗脸，然后接水出来刷牙，就不用挤第二次了。接开水也很困难，往往接着接着就没开水了，有时没办法就灌了自来水回来，反正是夏天，喝点凉水没啥关系。上厕所也是个困难的事，厕所门口排队排得老长，有时连女厕所也征用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打饭的任务，各个军供站做法不一样，有的站是大桶饭大盆菜，一个排一份；有的是小盆饭小盆菜，一个班一份。由于统计的不准确，或是个别单位有意无意多领了，有时会出现饭菜不够分的情况。所以打饭都派的是＂精兵强将＂，要脑袋灵光手脚快，还要力气大记性好，能够找得到地方，领得到饭，还要能搬得回来。 其实，列车在军供站的车站停靠时间一般都很长，至少在一小时以上。所以除了打饭不能耽误外，其他事情稍后一些就不那么挤了。我作为排长兼车厢长，每次下车让值班班长集合部队，宣布时间和注意事项，派出打饭打水人员。我则先检查好车厢值班人员，督促班长们掌握好自己的人员，等饭菜打回来开始用餐了，我自己才去洗漱上厕所，这个时候是人最少的时候。我的饭菜自然不用担心，手下的人会提前给留好。登车时我都是最后一个上，确认全部人员到齐后，向列车值班人员报告。那个时候，连以下没有通信工具，到站后连、营经常会开个干部碰头会，通报一下后面行程，讲评一下途中情况，再提点老生常谈的要求。 列车再次启动后，大家又开始惦记下一个军供站了…… 军列的速度 当兵前我就坐过多次火车，入伍后探亲也是火车来往，短途长途，快车慢车，硬座硬卧，都体验过了，但享受闷罐车大通铺倒是第一次。本以为军列肯定牛逼，毕竟是军事行动吗，什么客车、货车都得让路，势必是一路畅通无阻，风驰电掣日行千里。哪想到火车这个慢啊！慢得无法想象，似乎要在铁路上安营扎寨了。我们头天晚上从杭州发车，一夜里走走停停，咣咣铛铛开不了一段路，嘶的一声又刹车停下了。天亮后我们到了第一个就餐点，一看站牌是上海的南翔站，这开了一夜才走了不到两百公里。 过了上海后，列车稍微正常了一点点，但还是不断地临时停车。后来上了陇海线和京广线似乎顺畅了些，能开上几小时不停车了。但是列车在徐州和郑州要换火车头，这个换机车耗费的时间可太长了！列车停在编组站，两边都是密密麻麻的铁轨，强光灯把车场照得雪亮。旁边的线路上，不时有整列火车呼啸而过，也有单个火车头吭哧吭哧缓缓驶过。直到从原来车尾方向一声巨大撞击声，估计这会儿终于找到车头了，机车一声汽笛长鸣，列车终于从沉睡中醒来慢慢动了起来。 我们到达卸载站漯河时，已是7月2日的20:30时。1200多公里走了44小时，这就是当年我们中国铁路的运行速度。据后来的分析，除了当时受国内铁路的技术条件制约，铁路输送能力较差的客观因素影响外，主要还是文革动乱的延续性影响。1975年1月，邓小平同志受命主持中央日常工作，在全国各条战线开展整顿。特别是指派万里掌管铁道部，铁腕治理这个＂重灾区＂，只是初见成效，但毕竟积重难返，短时间内不可能彻底扭转局面。所以，我们摊上这＂蜗牛速度＂的军列也不足为奇了。 可是我们当时哪会想到那么多，就是觉得在车上坐得抓狂，每天虽然安排了一些活动，会停车几次补充给养，但是空闲的时间还是很多。白天还能抓几个兵天南海北侃侃大山，夜里躺在车厢板上实在太吵，车轮和铁轨的摩擦声就在耳边，每过一个铁轨接头就会震动一下。好不容易随着这个节奏迷糊着了，火车咣当一声又停了。遇到这种临时停车，睡不着的我会坐起来，靠在车厢壁上发呆。由于我把自己铺位安排在靠车门的位置，能清晰地听到车站调度的高音喇叭呼叫，听见巡道检车的铁路工人踩在道渣上的脚步声，加上车厢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真正有了一种深夜的感觉，似乎飘飘忽忽开始神游。直到又是一声汽笛，火车继续向前行驶，我才回过神来，有了浓浓的睡意。 这一次调防，开创了我好多个＂第一次＂：第一次坐军列；第一次睡闷罐车；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第一次坐这么慢的火车；…… 所以，我记住了。 ▲资料图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