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行 自学校从老校区搬到大学城新校区后,已是多年没见过楼管阿姨了,甚至连闲谈也未曾听人有提起过她。毕竟,楼管与老师之间平时并没多少交集,顶多是在楼道、或教室门口、或楼外的马路上……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01
庚子鼠年伊始,上苍就给我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像是想要每个人都将其牢记似的。本该是万家团圆、喜庆祥和的春节,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节奏,搅得人人自危,见个人都像是防特务"余则成"似的,好在大家都能理解,毕竟谁都不知道谁是那个B(潜在的病毒携带者),谁也不想成为那2B(第二代病毒感染者)。 离去单位值班的日子越近,心理就愈来愈忐忑不安,以致于去值班的前一晚根本就没休息好。说实话,忐忑并不是因为害怕,咱是一有20余年党龄的老党员了,关键时刻,咱不上谁上。更何况,自咱举起右手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之所以忐忑是因为疫情期间,从家里到学校虽没有唐三藏取经那般需历九九八十一的磨难,但困难着实也不少,而且哪一种困难解决起来都不容易。 首当其冲的就是出门必须要佩戴的口罩。非常时期,大家真的像开玩笑时讲的那样,如今都是穷得只剩下钱了。口罩之类的"紧俏货"各大药店早就卖到断了货,真的是有钱也买不着,望口罩兴叹了。尽管群里有人在高价叫卖,可新媒体这虚头巴脑的东西又有几人敢将其当真。求人不如求己,先家里找找,实在不行,咱就照着视频依葫芦画瓢自己给整一个。翻箱倒柜从抽屉里找出了几年前曾用过的一只旧存货,窃喜,用电吹风吹了吹,还将就将就能用,憋着好些天的这肚子气终于能像放自行车气一样小放了一口。口罩的问题是解决了,然后就是出小区的问题。以前从未体验到小区保安会有如此重要,会什么权力,毕竟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小区都是业主的地盘,业主自己做主,而保安只是配角,充其量就是站在小区门口吓一吓小偷而已。可疫情一来,所有人的身份都发生了"基因突变":瞬时医生成了"战士",老师成了"主播",警察成了"保安",保安成了"警察",权力一下子就大了起来。如今要想进出小区,虽不用留下买路财,但若没有了路条,嘿嘿,即便你是"天王老子"都没用,拉关系走后门都不好使。物业有规定,每户两天才能派一人出去一次,因此,为了这次能出去,妻子早早就给做了妥妥的安排,又给我解决了第二大难题。第三大难题就是交通工具了。为了疫情防控的需要,市政府叫停了所有去大学城的公交,打的又怕不安全,地铁又没直达的,也不顺便,而"小情人"(代步工具)年前就停放在学校了,骑共享自行车路途又太远,情急之下让我想到了"冬眠"在架空层多年的那辆名副其实的小车——电动自行车(简称"电驴")了,趁楼道没人,戴上小口罩,果断溜到架空层把电驴"唤醒",蓄上电,让其"满血复活",终于是万事俱备,只欠了东风。 02
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就是责任。有困难迎着困难上,没困难创造困难也得上。 2月12日一大早,匆匆吃完早餐,带上水杯、方便面和充电器,穿上雨衣,戴上口罩、手套和头盔,全副武装得像做贼似的悄悄地走出了家门。 小区的早晨静悄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先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不用说能碰上人,就连平日里总喜欢在如荫大树上蹦来蹦去,叽叽喳喳闹得欢实的小鸟都没能遇上一只,不知小鸟是不是因为不喜欢这消毒水的味道而逃去了山林。来不及细想,电驴就已来到了小区北门(平日里东南西北四个门都是开着的,如今为了便于管理只开了北门)。 北门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人,分不清谁是谁,有点像当年抗战进入根据地的意思。 "路条",为了能尽快离开,我迅速将路条给递了过去,然后门就打开了。我被体温测量仪在额头前扫了一下,有种"中枪"了似的不爽,正要逃似地离开,背后传来了一句,"请稍等!" 回头看了一下,只见刚接我路条的那人动作娴熟地在路条上盖了一个章,然后递给了我,并叮嘱道:"请妥善保管好!回来时还得用,否则,进不了小区!" 我一听这路条如此重要,小心翼翼地将其收下,放入羽绒服的衣兜里,迅速将拉链拉上,心怕其会飞了似的,并按了按,确保路条已安全放进了衣兜,右手油门一加,"电驴"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一溜烟就来到了金山大道。 金山大道是福州连接福银高速、沈海高速最便捷的出城通道,平日里道上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车多的时候,过一个十字路口都需要等上三、四个红绿灯。十字路口则更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而今,大道上没有了任何车辆,任何行人,只有红绿灯坚强地守护着这条主干道,尽职尽责地交替变幻着颜色,人行道上的电子提示音是整条大道上惟一能听到的声音,无丝毫的情感色彩,不需要细听,就能听出它的孤独与寂寞。 03
平日里开车只需几分钟就能通过的桔园洲大桥,电驴足足走了二十来分钟,其间偶尔有车从身后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实在可以,像逃命似的。我骑着电驴悠哉悠哉行驶在大桥上,桥面上有些许雾,乌龙江上的空气格外清新,我贪婪地吮吸着,好几度还偷偷将口罩拉了下来,一听到有声音又迅速将其戴上,如是几番,好似一小考作弊没被老师发现的学生,心中无比的惬意。 下了桥,沿途经过了三个小村庄,每个村口都有三五几个人在执勤把守。村口的树上、围墙上拉着写有"省小钱不戴口罩,花大钱卧床治病"、"不聚餐是为了以后还能吃饭,不串门是为了以后还有亲人"、"今天到处串门,明天肺炎上门"、"出来聚会的是无耻之辈,一起打麻将的是亡命之徒"等字样的横幅,虽通俗易懂,也有几分道理,但让人看得有些瘆得慌。 04
终于来到了学校北大门,只见校门口站着三个正在执勤的保安。我掏出证件,他们远远地扫了一眼。 "把手伸过来,将衣袖拉上去一点!"拿着体温测量仪的保安一边招呼一边用测量仪在我手腕上扫了一下。"三十六度二,体温正常!" 正当我放心大胆地准备骑车进校门时,又有人叫我过去登记一下。我登记好正准备离开时,叫我登记的那人突然瞪大了其全身唯一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如牛眼似的,有些吓人,问道:"你,你,你就是某某!就是那个,那个知名的某某?那个大作家!大教授?"我连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回答道:"我就是某某,有假包换!知名的不敢当,是教授,但不是大教授。闲暇时喜欢写点东西,自娱自乐而已!是坐家,就是坐在家里写东西的人,但算不上什么大作家。" 他说我好谦虚,然后告诉我,说他的妻子很久以前就认识我,由于妻子非常喜欢看我的文章,因此他才会知道我。 我问他,他的妻子怎么会认识我。他却反问我是否还记得原来老校区某某楼的楼管?他的妻子以前就是这栋楼的楼管。我告诉他,我对这一楼管阿姨,也就是她的妻子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 05
楼管,顾名思义,就是管理一栋或几栋楼的人。大学都会雇用一些人来管理教室、宿舍什么楼的,学生都管女的叫阿姨,男的叫大叔,老师也跟着学生叫,叫着叫着就叫顺溜了。在我记忆中保安的妻子当年好像是一个教学楼管理员。 很多年以前,那还是在旧校区的时候,上课的时候我经常会发现有一年纪偏大,身材瘦小的女生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上课极是认真,还不停地做着笔记。我提问的时候,她从不主动发言,指定她回答时她又会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讲出些子丑寅卯来。下课后她又马不停蹄地去打扫教学楼的教室和走廊的卫生。刚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一家庭困难的勤工俭学的学生,后来时间长了才知道她是这栋教学楼的楼管。 当我知道她是楼管时,她还显得有些难为情,一个劲地解释,说她是在楼道里听到我讲课讲得有趣,好有道理,因而想学点回家教小孩。 我告诉她,中华民族是个好学习的民族,自古就有不耻下问一说,学习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当年我在北京读博的时候也去过好些学校蹭课、蹭学术讲座。"蹭课"在大学校园里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而且蹭课的人是值得尊重的,任课老师也是欢迎的,像清华、北大一些名校就有好些人去蹭课,这些名校的保安、楼管等因蹭课考上硕士、博士研究生的加起来每年都会有几十个……自与她聊过蹭课的话题后,再见面时她就自然多了。可学校搬到新校区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06
保安大叔告诉我,他爱人是个苦命人。03年"非典"肆虐,她老公不幸被感染,两腿一蹬就走了,还留下一拖油瓶,一个几岁大的儿子。保安大叔看着我诧异的眼神,立马解释道,走的是前任,他是现任。 他紧接着又告诉我,她爱人还是一个具有上进心和爱心的女人。当年她不仅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把小孩给拉扯大,而且在旧校区当楼管时就通过自学拿到了中医学的大专、本科学历。前年还陪儿子一起考研,母子二人同时考上了研究生。听到这,我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竖起了大拇指。 保安大叔停顿了一下,露出了一番得意的神态,即便是戴着口罩,也能觉察得出。他吞了一口水,接着告诉我,他爱人今年没回家过年,陪着她的导师去驰援武汉了。他还说他为自己能娶到这样的婆娘而感到骄傲。 听完他的讲述,楼管阿姨原来瘦小的形象顿时高大了起来。非常时期,我没有做声,而是伸出了另一只手,将大拇指也翘了起来。 时下,本应是开学季,空荡荡的校园让我的心情有些失落,但听完了楼管阿姨的故事,我突然感觉到了无穷的力量,不由自主地将电动自行车骑成了脚踏车,脚下还生着风。路过运动场时,太阳公公从薄雾中探了出来,和煦的阳光照射在人身上,让人在料峭的春寒中也倍感温暖,运动场旁边的那片坚强地开着的波斯菊正庸懒地晒着久违的太阳,悄悄地进行着光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