邳州诗坛李修运一只灰兔奔跑在雪野（外五首）

　　一只灰兔奔跑在雪野 （外五首）
　　李修运
　　一只灰兔子奔跑在雪野
　　1977年，拨乱反正后的第一场瑞雪
　　我双手笼在袖筒里
　　仰头望着人字形雁阵
　　多么想，它们能坠落一两只
　　那只灰兔子抖动着耳朵
　　水晶的红眼睛扑朔迷离
　　它突然立起来
　　莫名其妙用一双前爪向我作揖
　　十二岁的我大哭起来
　　落雪无声天地静谧
　　真的动若脱兔啊
　　它如同骏马撒欢飞溅碎玉
　　瞬间钻进不远处的坟里
　　那是我祖父的居所
　　这个满肚子故事的白胡老头
　　寒冬不再孤寂
　　谁在背风凹处布下了
　　一只逮捕黄鼬的竹夹子
　　弓着身躯煞有介事不怀好意
　　叼着一条风干的咸鱼
　　我团起雪块连续掷去
　　灰兔子一溜烟儿躲开了诱惑
　　我把火车头帽子抛向天空
　　完成了少年时代的一次嬗变
　　去老家的路
　　过了京杭大运河
　　向南向南
　　一溜儿无数个村庄点缀着阔野
　　酷似母鸡撂蛋
　　村名儿皆质朴又寒酸
　　猫窝儿 柳树营 槐树弯
　　六岔路 河行庄 老榆盘
　　罗塘子 小陈庄
　　许家堰
　　杲墓 九姓店 伏羲川
　　一座石桥
　　一座木桥
　　一座排灌站
　　然后是没有伏笔的 陈滩 阎集 煎药庙
　　后党子 前党子 王家渊
　　骑自行车一小时
　　步行的话
　　鸡叫动身，到家可赶上晌午饭
　　我们绝对称不上诗书之家
　　勉强可以耕读传家远
　　祖父记事用树枝在白墙上画杠杠
　　被几头毛驴啃得看不见
　　父亲用圆珠笔在小学生练习本上圈点
　　最大数字不超过二十块钱
　　沿途有些古迹
　　晋朝古墓三十年后才发现
　　附近倒出了个
　　泅水拦圣驾的陈肇宪
　　他终身籍籍无功名
　　拦完圣驾回家种田一生恬淡
　　我在240方格稿纸上
　　曲曲折折用蓝笔画着回老家的路线
　　一位城郊卫生院的护士
　　她最终也没去成
　　时过境迁
　　我把这张纸夹在一本泛黄《史记》里
　　放　羊
　　农活里，我最喜欢
　　放羊这个活计
　　斗笠罩在脸上
　　暖洋洋地任意睡去
　　羊们走走停停
　　唱古装戏般丢下一路屎粒
　　偶尔仰头咩咩叫唤好像若有所思
　　山羊胡子颤抖似乎别有诗意
　　绿草如茵
　　羊群像灿烂的星星
　　洒落了一地
　　调皮的它们偶尔也在木桥上
　　耍起了走钢丝的杂技
　　何必胆战心惊
　　难道失身落水才算完整的一生
　　最心疼的是羊儿
　　有意无意舔着我的手指
　　仿佛奶糖融化了
　　仿佛阳光晒化了灵魂
　　我和它们天真烂漫地对视着
　　一半是爱怜一半是甜蜜
　　罗立中《父亲》
　　那个父亲在画中
　　我的父亲卑微地匍匐于现实
　　十五岁的我站在他面前
　　屏住呼吸
　　霎时生冷粗砺铺天盖地直抵心际
　　黑瘦的脸上沟壑纵横
　　嘴唇坼裂了
　　仅存的一颗门牙还未被苦难硌掉
　　破伤的扶犁之手捧着一只黑碗
　　照人影的稀粥映着那颗苦命痣
　　羔羊般的善良目光里
　　蛰伏着大山般的悲辛和希冀
　　那是1980年的深秋
　　在一家乡下联中的简陋图书馆里
　　我悄然撕下那张著名的父亲
　　怀揣着他在无言的残月下哭泣
　　邓公一年后终于让耕者有其田
　　碗里盛满了快乐的大米
　　这幅画永久地烙上了我苦涩的泪迹
　　冷军《小唐》
　　高像素的丹青手
　　暴露了邻家女孩的秘密
　　在武汉人流如织的便饭小档口
　　无辜的小唐和马云的九千万扯到了一起
　　这位打工者
　　这位野菊和麦苗一样朴素的乡下姑娘
　　一切都纤毫毕现
　　脸庞上点缀着一两颗青春痘
　　眼睛的红血丝与肌肤纹理
　　衣服上的纤细蕾丝
　　连同手指上的皱纹和
　　牛仔外套被摩久了的纹路
　　都无比明晰
　　她还能过普通人的生活吗
　　好事者打碎宁静
　　让放大了的小唐姑娘
　　承受众目凋伤了的暖意
　　梵高的《向日葵》
　　读不懂一个疯子
　　为何把她涂抹得那样灿烂
　　那样夸张到头晕目眩
　　蓬勃燃烧的张力
　　让梦想挣脱了骨头的羁绊
　　在凋零的故乡
　　我们亲切地称作转莲
　　那是一种普通的花朵
　　不比雏菊高贵
　　也不比喇叭花卑贱
　　默默沐浴着阳光雨露
　　落日后睡莲一般低首内敛
　　读不懂一个疯子
　　为何把你妆扮得如此灿烂
　　为何赋予她额外的意义
　　血脉贲张就容易偏离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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